第160章
  此时季临渊压下火气,语气沉缓:“朝中正因查你中毒之事而商议,想必父王待会儿还要召见我。”
  季临安却置若罔闻,转而看向正摆开针包走来的长乐。
  “神医针法精妙绝伦,”他语含讽刺,边说边将手缩回袖中,拒诊之意明显,“倒是我这病骨,拖累王兄与神医日日不得清闲。”
  这段时间他都如此——诊脉时手腕僵硬,施针时故意绷紧肌肉,连喝药也推三阻四。
  长乐不惯他,将药箱往案上一放,又端过药来:“二公子若不愿治,便向邺王与你那结义兄弟言明,我也好回鹤州。”
  季临安似被“结义兄弟”四字刺中,忽然低笑,眼中讽刺更浓:“神医提起阿澈了?我也念着他呢。他人虽远在百里之外,心却拴在邺城中。”
  长乐冷冷回敬:“我看你是鬼逸散吃多了,想尝尝孟婆汤的滋味。”
  “鬼逸散算什么?”季临安猛地坐直,“你们才该吃‘避嫌散’。”
  “够了!”季临渊一步踏前,“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便是。何必对神医出言不逊。”
  季临安看着兄长愠怒的神色,反像是抓住了把柄:“瞧瞧,我才说了几句,大哥竟这般模样,难道还是我误会了?”
  “难为你费心,”季临渊目光扫过他榻边摆着的《石头记》,拾起丢回他怀里,学他讽刺道,“我看你是病中闲极,话本子看多了。”
  “看来大哥是要逼我把话挑明?”
  大哥剑眉紧蹙,刀眸隐怒,正欲发作,却被长乐抢先。她声音沉冷:“你但说无妨,让我评评理。”
  “兄弟妻,不可欺……大哥,你为何偏偏遣阿澈去那星铸谷督造锻币?他临走前托你们好生照看我,如今倒好,我这病人,竟成了你们的遮羞布。”季临安继续控诉,“当年我们结拜时立誓:若有二心,天地共诛,灰飞烟灭!大哥,如今觉得幼年誓言是儿戏?”
  季临渊听了喉结滚动,手猛地握拳,指节在衣服下凸起。
  香炉中簌簌落下的香灰,伴着他剧烈咳嗽,“你们当我终日昏睡,便眼瞎心盲了吗?大哥对着三弟的心上人,眼神都快滴出蜜来了……叫阿澈将来如何自处?”
  季临渊面色铁青,却斩钉截铁:“兄弟妻?妻在何处?感情深浅若只看相识年头,后殿的老梧桐也爱慕你多年。我看你不是染了阿澈的癔症,就是病得发昏了——神医,下回给他开些醒神丹。”
  长乐隔岸观火,巴不得他俩吵起来,最好除了贺兰澈以外,全家互捅!
  此时立刻添柴:“殿下,我记住了。”顺势又将药递过去。
  大哥眼疾手快,按住弟弟欲掀药碗的手,是真要发火的意思,“今日这药,你喝是不喝?”
  季临安再是不忿,迫于兄长凛然威压,只得咬牙将药灌下。
  大哥松开钳制,出去前撂下一句:“我看有些药,给了六年时间也未必中用,该换还得换。”
  长乐默不作声,收拾好药箱,欲要随他离开。
  “等下……”
  季临安急促喘息着,挣扎着拿起手里那叠信,递向长乐,“这些……这些是阿澈寄回的。有给他的,也有给你的。”
  长乐脚步一顿,终究还是转身接过。她快速翻了翻,其中夹着一本薄薄的小画册。
  除了报平安,他的笔触生动,画着在星铸谷督造“邺铢”的日常:忙碌的匠人、飞溅的火星、堆积的铜锭……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个人影仰望着漫天繁星,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且收星斗入枕衾,吹梦只向君。”
  我现在很想你,待会儿可能会更想。
  盼你梦魇之时,无论如何,有我在。
  ……
  知道他想说什么,好似听见了他的声音,长乐指尖微颤,猛地合上画册。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漠然。将整叠信笺连同画册,重重地摔回季临安榻边,纸张四散。
  “以后这些无聊的东西,”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们兄弟自行处置,不必再知会我。”
  【作者有话说】
  风水轮流转
  轮到林大人、澈子哥:[白眼][白眼][白眼]
  第127章
  季临渊在殿外台阶下等她,负手而立,气得不轻。
  一路回了衔烛宫,歇了暑气,顺过气来,便有宫女来传旨意:邺王请长公子与神医午膳后同往靖政殿,有事相询,需着正装。
  季临渊连回话的语气都透着不耐,应了句“知道了!”惹得邺王身边的女使面露疑虑,惴惴退下。
  “殿下不必如此动怒,”长乐煽惑道,“二公子与贺兰澈年纪相仿,情谊更笃,一时替兄弟抱不平罢了。”
  “他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岂料季临渊如此回复。
  长乐故作不解:“什么道理?”
  “阿澈,他迟早会知晓。我们该如何才能不伤他心?”
  他这么说着,凤眼含疑,右眉上挑,一步步逼近她。
  长乐清楚,他在试探她的态度,而这几日她的态度分外明显,叫他在午后烈阳最盛的时候来找自己,主动给他泡热茶,给他添衣。
  故意够不到书架上的东西,叫他帮忙拿,顺便夸他长得高。
  故意半夜听见他在隔壁殿外练长枪的时候,给他递一张帕子擦汗。
  故意被门槛绊倒,让他扶一下;或者故意把手伤了,叫他吹吹。
  其余假动作包括却不限于:揪袖角、撩头发、坐在石凳上晃脚、邀他下棋且装笨求夸。
  不错,其中不少都是贺兰澈的招数,她稍微改了改。已经足够长公子脑补一阵儿了。
  此时,她佯装毫不在意方才的风波,只圆睁大眼,清凌凌地看他,“怕贺兰澈知晓什么?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何惧他人怎论呢?”
  季临渊闻言,盛怒重燃,正色道:“你是什么脾性,我早知道。这些天撒娇卖傻,我并非看不出,若有什么诉求,此时直说。”
  “我们既是盟友,我若真有求于你,何须装疯卖傻?”
  “只是盟友?”他墨眸骤沉,俯身逼近,“很好,清清白白的盟友,我还怕你想效仿那貂蝉呢。”
  话音未落,他忽然将她按在廊柱上,困在阴影与他炽热的气息之间,“这几日是将我当作吕布,还是董卓来戏耍?真想用美人计,我教你个更奏效的——比如现在,求我别生气!”
  “求你别生气。”
  ?
  他猛地松开手,本以为方才与临安对呛时小嘴跟淬了毒一样的长乐,此刻定会推开他,反驳怒斥。
  却不料她竟如此乖顺,倒让他一时怔住。
  甚至在他松手后,长乐非但没有退避,反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将轻语放得更柔更缓:“论身材,殿下自然只能是吕布,可吕布哪有你枪法神勇?”
  之前她吃过好几次亏了。
  对抗季临渊这种常年心机深重、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死花孔雀。以及脑回路与她同频、总能窥破她心思的死狐狸精,长乐自然得使出更复杂的手段。
  见他上当了,长乐立刻伸手扯他衣角:“近日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你我形影不离,难舍难分。为何偏要我先开口?你却不肯先对我说呢?”
  “我从前,是爱与你争执,那也因你说话难听在先。你若肯似旁人那般,对我温言软语,哄着捧着……我又何尝不想早些与你袒露心扉?何至于今日,被你王弟挑破折辱,而我孤身滞留邺城不能离开,处境卑微……”
  她垂眼,声音带颤,“你还不许我方才犟犟脾气?”
  接着语调一转,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突然泪眼朦胧。
  “我知道,长公子为我做了很多,是你下定狠心将那黏皮小狗从我身边撵走,又在我被那头小熊惊吓时予我依靠,我知道长公子是我今后在邺城的倚仗。因而近日下定决心,收敛性子,从此以后洗心革面,温柔待你……”
  两颗眼泪流下,弧度标准。
  季临渊脸色果然松动了几分,她这意思,是当真同他表白,承认喜欢了?
  方才还有一丝怀疑她想离间昭天楼与邺城,真是鬼迷心窍。
  都说过永不疑心,看来他今日是被临安气昏头了。
  长乐越说,泪掉得越多:
  “若今后,你我还像从前那般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我便没有好留恋的了,真愿与你清清白白。”
  “不然,长公子放我回药王谷吧,如今义诊延期之事已毕,想来师父师兄已回到谷中,我……想念他们了。以我换辛夷师兄来为二公子治病,想来,你们更投契……”
  季临渊自知爱用诘问反问的毛病,确实被季雨芙说过很多回,他也有心自省,方才又犯了。
  若这言语刻薄的毛病不改,日后与长乐相处,必定风波不断,谈何长相厮守?
  况且,长乐幼小失去双亲,性情如刺猬般敏感尖锐,与他一样,故而显得乖僻。他本该……更体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