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每天睡不好,很想死,白天却要把别人救活,谁懂我的无奈?我还有那么多功课要做……支撑我的动力绝非情爱。
  情爱于我而言,不过是缥缈云烟。
  我身负蛊毒与血仇,保护我的人下场都很惨,他万不可沾染分毫。
  (十)
  血晶煞奇异,却是个贱蛊,平时麻痹我的味觉痛觉,一年要挑个时间让我痛不欲生。
  这疼痛的感觉像是周身的血都被抽调流动,我能感觉血脉膨胀浮肿。
  血色比常人之血深,一股酸腥味。自然干涸则成坚晶,曝晒火烤则成软晶。
  师父说,寻常人伤口触血晶,吞服、鼻嗅、创口染之,皆会中毒,血凝如胶,肺腑崩摧。
  破解之法,需将冷热萃成的两种血晶研磨成粉,再取鲜血,铜锅熬至凝结,待血色鲜红欲滴,呈软体冻状,此时再晒干研磨成粉,就没有毒了。
  不知最终影响它成蛊的,是那号称五毒秉性的恶人心头血所浇种血莲?还是五种毒虫的毒液?亦或那陨化石矿……
  难不成真是那苗医蛊祝跳的大神?
  这些血粉,搭配不同草药治不同的病。
  尤其外伤,以血粉敷,见效很快。内伤也可以治,却要用鲜血化开,难免惹人怀疑。
  我曾将疯婆婆的话悉数讲给师父听。
  师父说,巫、医本出一处,然岐黄医术重实效,祝由巫术更尚玄虚,有些治法,比我家滇州菌子中毒时产生的幻想还离谱……
  他的爷爷老药王,一生行“大医精诚”之道,治病无贵贱,施药不望报。帝室召任国子博士,他亦无意功名财帛,觉得任官不能随意,才隐于谷中,只愿钻研医术,救济乡野。
  老药王行医时,有些病人信巫更多,讳忌药方,不听医嘱平白耽误性命,修医之人多为悬壶济世,修巫之人却顾与小人谋利,他才忍痛彻底割除巫祝二科。
  当年闾公与老药王,用毒者、解毒人,互相如黑白棋子般沉迷对弈,最后却分道扬镳。血晶煞之构想,老药王本不当真,未曾想闾公真能制成。
  因此师父希望我学些真本事,不要用这血走捷径。
  可是有什么关系?
  治病救人非我本来志向。
  我中这毒煞,本就要报血海深仇。
  那三个主谋。
  师父称之为——傻子,瘸子,鸟人。
  即便这些年都没来过药王谷,难道他们还能终身不受伤,不求医吗?
  我与师父一直密谋筹备着。
  为免牵连与不必要的暴露,我的体质与身世,一直隐瞒很好。
  他原本承老药王的衣钵,专心做着他的神医,却为了我,开始与各大门派亲密联络。
  我们准备好后,鹤州多鸟类,师父便在鹤州安排义诊。
  他坐镇谷中,赌上药王名信,广发邀贴让天下皆知。
  我在尘世中,为外伤圣手之名造势,不信没人来。
  我们分别按计划钓着鱼。
  ……
  只是,贺兰澈总来扰乱我计划。
  他曾给我寄过一百余封无关紧要的信。
  他谈士农工商,王将卒盗,经史律卷,话本诗文。
  他的世界缤纷,宝珠玉盖,婚丧嫁娶,车马兵阵。
  他送来飞天仙子,芸芸美态,每座都是慈悲眼神。
  我都假装没看过。
  有一封信中,他向我认真讲述他的来处:天水西域昭天楼,工于窟画造像,机关阵数。
  还问我的来处?
  前十年,我本是未央宫少宫主。
  十年前,便该死在无相陵的冬。
  如今又花十年,
  我应是从蟒川虫谷地狱爬出来的恶灵了。
  贺兰澈,
  你一身浩荡侠气,意气风发。
  自该去轻剑快马,奔赴朝霞。
  不必陪我下地狱。
  【作者有话说】
  她的日记不可尽信,每卷之后,回来重温会有不同的画风~期待大家看完大结局再回来打卡吖~
  注:文尾灵感所涉及出处:《吾宁爱与憎》颀鞍
  第4章
  有道是“熬夜对身体不好。”
  学医八载,长乐神医把脉抓方时,也跟有的病人这么说。
  所以她选择通宵。
  眼光光,又是一夜望天荒。长乐运气有点背,堆在案头的药方,像符文一样召唤她,只觉得眼皮在打架,掐了自己好几把,也不痛,白掐。
  最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嘶嘶——”
  太好了,这次是条黑蛇,背腹云状斑,游龙般从草中滑过来。头呈三角,金色竖瞳,倏地弓身盯着她。
  她在跑的时候就已准备好,一会儿要踩上一地蜈蚣、蝎子、蟾蜍。往泥木缠藤的墙上望去,绝对密密麻麻全是壁虎。壁虎不会伤人,但随时会掉下来,碾死会再生。
  五种毒虫的梦魇,是她拼尽全力也离不开的地狱。
  跑——跑不掉了,她知道一会儿在树杈上绝对出现一堆猫头鹰,瞪着圆眼珠子,故作无辜的歹毒。
  干脆在原地束手就擒。“醒醒吧”,话一出口就很管用。
  知觉恢复,强行清醒。衣襟湿透,手掌潮汗一片。
  她赤脚下床,推开屋门,非要踩在粗糙的地砖上,才无比安心。
  漆墨黑夜,月亮当空。真好,距离打盹前居然过了一个时辰。
  有那么一瞬,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会永远年轻,永远通宵熬鹰。
  *
  晋国,鹤州。早春,三月初三。
  义诊堂口人头攒动,大排长龙。
  想看病的人要抽木签——带特殊记号的签子,每半日只有六十人中奖。
  不停有过路少侠,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不禁感叹一句:“这年头,看个病都要摇号?什么破烂世道。”
  直到他抓住了解内情的人一问:“啊?免费看病啊。”
  再是气色红润,也要回顾周身,看看有没有食欲不振、口腔溃疡,心道:去找药王开点补品试试。
  这类人一去排号,就有专人问候——
  “你缺不缺德嘛?看看那边登记的,哪个不是缺胳膊少腿中毒,抢人家生路,不要脸!”
  “爬开!”
  因而,能中签的基本都有个大病,但喜不自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了这根签就等于痊愈似的。
  距离药王谷的医师们正式开诊约莫还要一刻钟。
  作为同样生活在鹤州的士族、商户、佃户、乞丐,全都有幸能在济世堂门前排成一条龙,这是他们此生难得的平等,任你贫穷富贵,也要站一排听踢毽子的熊孩子唱跑调童谣:
  “桃儿红,柳儿青,药王济世父母心。神农尝百草,轩辕写帝经,孙阕康泽越古今。
  药方藏智慧,应验料如神,悬壶行医轻利欲,为人治病不收银。”
  不收银——
  由于济世堂正门实在热闹,商贩趁机云集,生意最好的是一处话本摊,有位年轻小哥在叫卖。
  鹤州人几乎都认识他,有人向他打招呼:“管心心,你又在这里卖书啊?”
  “是啊,最近新出的甜文,保证紧跟时事,来一本吗?”
  管心心使个眼色,意指义诊堂。读者挑选了其中一本,对着那封皮,念了出来。
  “晋江书局,首发?”
  “是呀,我卖的都是晋江书局首发,认准这印,可不要买错了盗版。”
  “可你卖的连载啊?懂不懂江湖规矩,卖连载缺德。”
  见读者还有些迟疑,管心心又道:“写这本书的小文客在我家卖了二十年身契呢,我看资质很是聪颖。你来一本,万一以后噪名了,这可就是绝版孤本!”
  “唉,不容易。那来一本吧,支持正版。”
  ……
  义诊堂内,有两位上了年纪的病友攀谈起来,都是一水儿鹤州口音,地地道道的:
  “哥哥,看你精神好噶,你也有病?”
  “哎呀,我咯眼睛有毛病!早几年不晓得爱惜,点盏油灯,窝在被里看小说。现在倒好,看东西模模糊糊,还发涩作痛。寻了几多郎中,哪个治得好哦?这两日碰巧义诊,还抢着号子,走狗屎运!老弟你年纪轻轻,又是来看啥毛病?”
  这位老伯挽起袖口,露出肘部血肉溃烂的疡处:
  “我是外伤。上月肿个大包包!寻郎中说是毒虫咬。这几日在药店开了几多药,点效都没得。半个月前肿得发亮,痛得钻心,痒得抓烂!恨不得拿刀挖了……本来要去药王谷碰运气,在屋门口碰到义诊。我先拿两副不要钱的药试试看,看药王谷的招牌是不是吹牛皮?”
  “哦,老药王孙真人活到一百多岁,走了好多年噶!听说现在都是他的徒孙子在看哩,虽说年轻,治你小伤口,保证三贴药下去就收口。”
  直至眼花老伯彻底看清楚对方溃烂伤口时,才忍着作呕的反应惊呼:“这边看五官,你治外伤,排错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