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疯了?!
  车夫受惊般地张大了嘴,楚睢道:“就这么做。”
  闻言,车夫咬了咬牙,依言去做,把干粮丢得远远的,围在老人身边的众人见状一哄而散,老者蜷缩在地,颤抖不已,忽然眼前笼罩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最后一份干粮被放进了老人手中.
  楚睢道:“吃吧。”转身上了马车。
  一路上,楚睢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越离皇城远,这样的流民便越来越多,连车夫都开始叫苦不迭,不由得道:“侯爷,您出使这一趟,不配护卫,属实是艰难。”
  所幸官道还是通的,不然他不敢想,要怎样才能把楚睢送到这条前线。
  楚睢不语,只是下了马车。
  天边黄昏已至垂暮,西乌的日落与京城的不同,京城的夕阳总是模糊,像镀在淡淡的金子里,幻灭而捉摸不清,而在西乌,落日的温度仿佛是滚烫的,源源不断,仿佛会灼烧人的眼睛。
  楚睢定定地看向远方,西风将他的衣摆于长发一同吹起,在冷风中猎猎而飞。
  北狄从前荒芜,如今却已牛羊肥壮,而大宁却在丹炉的袅袅青烟中,变得陌生,变得孱弱。
  他迎着夕阳,往前线走去,腰间的钦差宝剑隐隐发烫,而他的眼睛却渐渐发亮——他站在高处,看向了远方。
  远方,就是北狄,就是她去的地方。
  楚睢的心脏控制不住地乱跳起来。
  身后的守将才听说使者到来的消息,连嘴边的油也来不及擦,唇边光光地就跑了出来,看见楚睢白衣当风地站在崖边,吓了一跳,连忙凑上来谄媚道:“使者来了西乌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叫小的出城门去迎接。”
  而楚睢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叫他硬生生地把话砸在了地上。
  见楚睢不语,他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半晌,心里咬牙,恍然般道:“长途跋涉,使者定然是饿了,小的该死,这就吩咐人备下便饭,大人京城风光看得腻了,也瞧瞧咱们这儿的野味。”
  他的话音暧昧而不明,而楚睢望向远处,仍是怔怔地。
  虽嘴上说是“便饭”,但这饭属实是不便了,设宴设在西乌最大的酒楼,楚睢坐在上首,皱着眉,看着一道一道的、连原料都看不出来的珍馐佳肴被送到案前,守将举着酒盏,舌头也捋不直地介绍道:“这是一两一金的‘美人唇’,京中喝不着,饮之如吻美人,楚大人千里迢迢而来,定然要不虚此行啊,哈哈哈!”
  楚睢闻言,只觉喉中一片反胃,不动声色地把酒盏推远了些。
  酒过三巡,夜已将深,楚睢本以为这场宴席已近尾声,忽然间,那守将醉醺醺道:“夜深了,孤枕难眠,楚大人也是性情中人,小的便也不拐弯抹角。”
  霎时间,屋子变得昏暗,乐师默契有加,柔抚琴弦,轻拢慢捻。
  气氛开始变得粘稠。屏风座旁女子站起,款款而来,袖带香风。
  “等楚大人回了房,关起门来,自行消受,是吧!”
  女子袖口一弯,露出一节皓腕,一滚鲜红的玛瑙串珠,扎人似的魅惑。
  楚睢如临大敌,站起来连连退了三步,寒声道:“安知武,你如此作践朝中铁律!”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轰隆一声响,紧闭的木门霎时断成两节,紧接着,一群穿着轻皮甲,身形却无比魁梧的北狄男子如一堵墙般横在了门口,霎时间,安知武的酒醒了一半,跳起来哆哆嗦嗦地去摸配剑:“你你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最前头的北狄男子从容收回了脚,笑容邪肆,懒洋洋地扫视了一圈,目光锁定:“不必怕,今日都是来喝酒吃饭的,听你这儿热闹,小爷过来拼个桌。”
  男人一头半长到肩下的短发,不束不冠,眉眼俊秀又野性非凡,隆冬时候大敞着胸口,露出自小腹而到胸膛的狼形刺青——他熟悉到令楚睢瞳孔猛地一缩。
  身旁北狄人取笑道:“狼子又大冬天敞着怀了,叫老大瞧见,保管骂你骚得没边。”
  南狼回头笑骂一声滚:“屁,小爷年轻貌美,敞着怎么了,你敞着她还懒得瞧。”
  楚睢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又犹如被注入了一腔冷冰冰的雪水般,霎时冻得他喘不上气。
  “兄弟们瞧瞧,”南狼向他走来,一脚踩在了食案上,俯下身,眉毛沉沉地压住眼睛,露出锋芒毕露的寒意,“这不是赫赫有名的楚侯爷么?”
  咬牙,楚睢不语。
  “楚侯爷,”南狼话音含笑,眼神却如同淬血的凶刀般盯着他,“大婚在即,放着准新郎官不做,千里迢迢出使北狄,是特地跑来,找小爷的不痛快来了?”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1,下一章殿下出场。
  2第27章
  见到南狼时,楚睢以为自己已经疯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魂魄飘出体外,人却还能心平气和的喘气。
  他身上不属于他的痕迹太多了,被剪去的利落短发,不再潇洒不羁开口子的衣甲,刺青旁大剌剌的斑驳红痕,还有颈上,他的手上多扣了一枚指环,样子素净,颜色低调。
  他不是一头野狼,而是一只家犬。
  楚睢猛地一窒,就好像在南狼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双手环胸地站着,似笑非笑地觑着他。
  像是幻觉,像是希冀,像是酷刑。
  “问你话,楚侯爷。”南狼压着眼睛,将食案上的杯盏踢下去,叮铃咣啷。
  这杯盏没有打到楚睢,倒霎时将一旁的安知武吓得浑身发抖。
  楚侯爷炙手可热,是皇上的宠臣,还是即将变成王君的金贵人物,掉一根寒毛,都有他的人头重。
  这北狄将领是奔着楚睢来的,兴许不会为难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安知武壮着胆子走上前去,陪笑道:“大,大王,这不,咱们楚侯爷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道何处冒犯了北狄的大王们,这样,我代他,我代他赔罪,怎么样?”
  说着,他腆着脸捞了一只桌上的酒盏来,自顾自地便要往里倒那鲜红的“美人唇”,酒液咕嘟咕嘟,香气像一只撩人的手,他端了满满一大杯,迫不及待地凑到南狼身边,唇边吉利的祝酒词还没出口,高大男人便看也不看地把手往腰间一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动扳机,抵在了他的额头。
  “轰——!”
  火铳从他头顶移开时,红的、白的,乱七八糟的混合物,缓缓流满了他咧着嘴角的脸。
  “——!”
  短暂的死寂后,陡然房中响起了直冲云霄的尖叫,酒水器具、杯碟碗盏,叮铃咣啷砸成一连串破碎不堪的声响,酒气与不详的血气霎时弥漫了整个屋子,转眼间,众人惊慌失措,推搡着作鸟兽状散,只有楚睢仍站在一地狼藉之中,神色冷冷。
  “有你什么事儿?”南狼收回了火铳,嗤笑。
  “你行事如此,生惹事端。”楚睢沉声道。
  南狼咧嘴一笑,把火铳往案上一拍,道:“惹了事端,也自有人来平小爷的事,反倒是你的心思如何,倒掂量着旁人看不出来。”
  楚睢沉声道:“旁人如何看待,楚某问心不论。”
  “是,”南狼咬牙,马靴狠狠地揣了地上的尸体一脚,登时,红红白白、死不瞑目的安知武便瞪大眼睛看向了楚睢,南狼踢得恶意,血与脑浆漫到楚睢的衣角上,“没这厚脸皮,你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你怎么敢再来北狄,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闻言,楚睢一颤,他胸口霎时汹涌起了滔天巨浪,喉咙不住地痉挛,明知故问,却忍不住再确认一遍:“殿下还活着?”
  南狼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无比的笑话一样,令他当即开怀起来,紧接着,他的神色陡地狠厉,如同野狼般扑向楚睢,重重举起拳:“什么?我没听清,你给小爷再说一遍——?!”
  北狄人眼疾手快,手忙脚乱地拉他:“狼子!使臣不能打,你忘了老大之前怎么和咱们说的!!”
  “把手放下!!”
  “快拉住他!”
  凌厉的拳风几乎要冲到脸上,几个北狄人几乎竭尽全力才将暴怒下的南狼勉强拉住,他们看向楚睢的眼神陡然变得审视而警惕起来,南狼脸红脖子粗,被强行拉住,发狠道:“当年你临阵倒戈,射了她两箭,若非她命大,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如今好不容易过去了,你又阴魂不散地跟来!她没杀你全家,没伤你性命,你和她什么仇什么怨,要这么翻来覆去,一次又一次地害她!”
  闻言,几个北狄人的脸色当即变了,齐齐看向楚睢,目光顿时极为不善。
  近臣临阵叛投,带着王女母亲的兵符转投了连年欺压北狄的狗皇帝,还射了她两箭。
  一箭毁了容,一箭穿过了手臂。
  这在北狄不是秘密,而是众所周知的血仇。
  刹那间,他们松开了拉着南狼的手,南狼霎时冲上前去,砰地一声,狠狠地给了楚睢一拳。
  这一拳的力道作不得假,楚睢当即被打得偏过头去,他垂着眼睛,发丝凌乱,却未曾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