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求符,不过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连她自己心底深处,也未必真信这黄纸朱砂能救女儿性命。
  ——但谁让她求对门了呢?
  这里,是真的有一尊在上班的神明。
  山神娘娘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耿霞身上,“孩子身上的部件,有带着吗?”
  此言一出,耿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
  瑾玉眨眨眼,察觉到这话的歧义,尴尬轻咳一声,补充道:“嗯,我的意思是,孩子平时常带在身边的东西,比如她喜欢的玩具,或者首饰之类的小物件,带有她气息的。”
  耿霞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想了想,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磨损的塑料机器人,不舍地递过去。
  “这个是安安最喜欢的,发病前,睡觉都要抱着,现在,它很容易划伤她……”
  瑾玉接过那个小小的机器人,指尖触及塑料外壳,神力如丝如缕般探入,循着那微弱的气息,神目已然跨越空间,直达郊市,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重症监护室。
  神念所及,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痛苦紧锁着,呼吸费力。
  瑾玉心中微怜,神念化作手指拂过安安的额头,温和宁静的力量悄然注入,女孩紧锁的眉头舒缓了些许,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同时,神念深入洞察,绕开她还不甚了解的“罕见病”,锁定了那股缠绕着的,源于宿市地脉污染、阻碍生机运转的孽气。
  ——正是幽兜君污染的余毒,顽固侵蚀着她的生机,尤其破坏了脾胃之气,才导致她无法进食。
  病因明晰,瑾玉心中已有计较。
  幽兜君当初冒犯云岫山,被她斩下一臂作为惩戒,那截断臂被她封存,如今是一团被神力禁锢着的黑沉孽气。
  “以毒攻毒,正得其时。”
  她让耿霞稍候,自己回到静室,取出那团被重重封印的孽气。
  黑气翻涌,散发出令人不适的阴冷邪异。
  瑾玉神色肃穆,指尖凝聚起璀璨的神光。
  神光如刀,一缕黑气被斩落,神光如笔,勾勒出繁复玄奥的符文。
  直至符文成型,化作一道金光灿灿的符箓,悍然压向分离出来的孽气。
  “以吾神名,敕令!云岫灵光,佑世镇邪!封!”
  金光大盛,霎时包裹住黑气,一层层烙印在翻腾的孽气黑雾之上,强行压制、引导、转化着其中狂暴的破坏力。
  最终,一张非纸非帛、材质奇特、符文由金黑二色构成的“平安符”在她掌心缓缓成型。
  符箓中心,一点纯净的金芒稳固地锁住了那桀骜孽毒。
  符成,瑾玉刚欲去找耿霞,脑海中又浮现出安安那瘪瘦如柴的小身体,不由脚步一顿,转身走向了香气弥漫的厨房。
  腊八节,本该喝一碗营养丰富的腊八粥。
  但安安久未进食,极度虚弱的脾胃,连最柔和的粥糜恐怕都承受不住。
  瑾玉略一沉吟,取来最上等的粳米,淘洗干净,加入足量清水,置于灶上。
  她并未用大火催熟,而是引动一丝来自灶神一脉的神灶火,让文火煨熬。
  神力的作用下,米粒很快在沸水中舒展、融化,最终凝出最精华的部分——那层浓稠如脂、晶莹剔透的米油。
  这最精纯的谷气精华,最是温和养胃,正是久未进食、脾胃极度虚弱之人重燃生机的起点。
  将温热的米油羹仔细装入保温饭盒,瑾玉又想起耿霞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裳。
  “救人救到底吧。”
  山神娘娘走到了自己的功德箱前——自从小饭馆开始盈利,能维持庙宇运转后,她就很少再动用这里的香火钱了。
  此刻,她打开功德箱,里面是花花绿绿的零钞硬币,面额从百元到一块,还有百余枚一毛五毛的硬币混杂其中。
  瑾玉耐心地将钱取出,一张张捋平,一枚枚清点。
  “一百,两百……一万……两万六千一百零三块,哦,还有二毛。”
  她将所有的钱仔细叠好,用一张红纸包住,压在了保温食盒的下面,这才拿着符纸和食盒,走向在角落蜷缩着等待的耿霞。
  “耿善信。”
  瑾玉将叠好的平安符和保温饭盒一同递给望眼欲穿的耿霞。
  耿霞愕然,“这平安符怎么……”她以为只是一张黄纸,没想到是这么大一包?
  “做了些米油羹,”瑾玉温言解释,将饭盒塞到她手中,“若孩子戴上平安符后,身体有所好转,能吃得下东西了,可以先试着喂她这个。一次两三勺,温热的,小口慢喂。”
  耿霞双手颤抖地接过,感受着食盒的温度,她哽咽着,几乎语不成句。
  “谢谢……谢谢您!如果……如果安安能好……不,不敢奢望全好……只要她能吃下东西,身上能舒服一点……能多活一天……我都……我都心满意足了!我一定……一定包个大红包来还愿!我……”
  瑾玉微笑着轻轻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无需这些。若孩子好了,你想还愿,送我个她身上的部件——啊,咳。”
  耿霞这次反应极快,用力点头,泪中含笑:
  “我明白的,我明白。”
  郊市第三医院,重症监护室。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单调的仪器滴答声,构成了这个苍白空间的主旋律。
  耿霞换上无菌服,脚步放轻,走到女儿安安的病床边。
  小小的孩子躺在白色的被褥里,瘦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线条证明她还活着。
  耿霞心如刀绞,她拿出手机,颤抖着按下录像键——因为明白随时会失去,所以开始记录。
  镜头里,她看向女儿的眼神,俱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悲伤。
  她小心拿出那张淡金色的平安符,按照瑾玉的嘱咐,塞进安安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紧贴心口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贪婪地看着女儿沉睡的脸,似要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按照往常的规律,安安早该因为身体的不适而痛苦醒转,哭着喊妈妈,喊难受。
  但今天,她依旧沉沉睡着。
  耿霞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她看了眼时间,又看向安安,终于,她忍不住,用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推了推女儿的肩膀。
  “安安?安安?醒醒,宝贝?”
  睫毛颤动了几下,安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因为病痛而总是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竟透出一丝久违的轻松,她看到妈妈,嘴角努力地向上弯了弯,声音微弱却清晰。
  “妈妈……呼……我睡得好香呀……”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惊雷炸响在耿霞耳边。
  是符!是平安符起作用了吗!她激动得几乎要喊出来。
  然而,喜悦只持续了不到几秒。
  忽然,安安眉头紧锁,五官痛苦皱成一团,下一刻,她侧过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黑水。
  “安安!”耿霞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按呼叫铃,“医生!护士!快来啊!”
  医护人员冲了进来,迅速检查、清理、查看监护仪数据。
  耿霞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难道符没用?还是起了反作用?
  “耿女士,”主治医生看着监护仪,眉头先是紧锁,随即快速示意助手记录数据,“奇怪,孩子的生命体征……心率、血氧……虽然还是偏低,但比之前稳定了一些,而且……”
  他指着屏幕上几条正在缓慢爬升的曲线,“这几个关键指标,还在微升好转。”
  耿霞愣住了,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医生们也是面面相觑,很是惊奇。
  “像是体内某种顽固的阻塞被突然冲开了?身体的代偿机制开始恢复工作了,嗯,这个发现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
  旋即,主治医生看向耿霞,眼神复杂,“如果能尽快补充营养,恢复进食,情况可能会更好,只是……”
  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惋惜和无奈不言而喻。
  谁都知道,安安的生理性拒食简直是无解的难题,再看看耿霞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逐渐开始拖欠的医药费单据……唉,实话讲,这孩子拖垮了耿霞,但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个母亲的决心,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耿霞却注意不到这些,她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强烈的信念:是瑾玉给的平安符!是它起了作用!
  她倏而想起瑾玉另给的食盒,慌忙翻找出来,打开盖子。
  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米香温柔地逸散开来。
  这香不浓烈,不霸道,却十分纯粹、温润、熨帖,像初雪融化后第一缕渗入泥土的清泉,像冬日暖阳晒过的蓬松棉被,是生命本真的气息,顿时驱散了病房里冰冷的消毒水味和残留的呕吐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