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邓登登看看左右,后知后觉的也起身,呆呆的说:“那我……去抱点柴?”
  盛樱里:“……”
  左右尽散,门前的两人也走进来了。
  江鲫一屁股坐下,拿了颗浸过凉水的杏子吃,“很甜的,你也尝尝,这在咱们应天可吃不到,还是今儿回来时,隔壁送过来的呢……”
  “你忙去。”章柏诚站他跟前说。
  “我不忙……哦。”江鲫咬着杏子,一脸狐疑的起身,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走开。
  章柏诚假装没看见他一步三回头的好奇眼神儿,绕过石桌在盛樱里旁边坐下。
  “你干嘛赶他?”盛樱里托着脸颊趴在桌上笑。
  章柏诚看着她,轻轻叹了声气,哑声道:“我娘寄来了信。”
  盛樱里“嗯”了声,忽的想起了他那日说的回应天成亲的话,腾的脸红透了。
  “……说是你爹娘,给你定了平安坊的吴家三郎。”章柏诚说。
  同住平安坊,章柏诚对吴家知道的比盛樱里多些。
  吴家早年间是做漕运生意的,只因后辈不擅经营,吴家翁故去后,便日渐凋零,后来才举家搬来了下岸平安坊。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家的境况说起来,要比下岸旁的人家好许多,吃穿不愁,吴家老爹家里还养了两个妾。
  吴三郎许是有样学样儿,年岁不大时,就跟几个狐朋狗友时常出入秦楼楚馆,极为贪色。前两年,也不知他惹到了哪家势大的,被敲断了一条腿,他娘险些没哭晕过去,照着吴家的行事,没告去公堂,也是稀奇。
  如今吴三已过及冠,瘸着条腿,再加之吴家家风那般,不是当真要饿死的人家,没得将姑娘嫁去,也正因如此,吴三才说亲艰难。
  这样的人家,想也知道是许了盛家什么重礼。
  盛樱里不知这些,但听得这句‘定亲’,犹如一盆凉水自头顶浇下,让人心肝脾肺都凉透了!
  这半年行走在外,虽初时艰难些,但不管遇见贺霖等人,还是见到章柏诚、江白圭,都足够让人欢喜。她见过许多人,看过了旧京,虽也让人唏嘘,但总归是如意多过遗憾的。
  那些留在应天那方小院儿的难过,好像渐渐淡了。
  可总有人一出现,便要让人忆起那些伤害,历久而弥新,镌刻于骨骼。
  章柏诚看她瞬间变了的脸色,抬手掐了掐她的脸,哄骗似的道*:“盛樱里,不如跟我私奔吧?”
  盛樱里眨了眨眼,嘴巴微张,都忘了将掐着她脸颊的手拍掉,半晌,呐呐羞涩道:“那、那我们今晚就走吗?”
  “……”
  今夜月色暗,星子稀少,要到八月初了,月亮弯刀似的垂悬在天空。
  可是,他们又挨得足够近,章柏诚能清晰的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期待、不舍……
  他状似想了想这辽阔天地,问:“你想去哪个州府?”
  盛樱里看着她,她没错过他眼底一晃而过的惊讶,似没想她会应下。
  她自认不是个聪敏的,可这一路走来,也多长了几分见识。
  章柏诚与她不同,他在凤阳城有官职,虽他不曾说,但她也知晓其来之多不易。
  那个傍晚,小巷口,章柏诚说——我见过了权势,便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吏。盛樱里犹然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天是暗的,可他不是。那双眼睛里的野心,让她觉得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很亮,像是仙女遗落的两颗星子落进了他眼睛里。
  章柏诚是那个与她在小巷里插科打诨胡闹的少年,可少年不能困于小巷。
  盛樱里挪开眼睛,轻声说:“听说南边暑热,又多蚊虫侵扰,很是难熬,我喜欢凤阳,夏天不是很热,冬季也不会太冷。”
  章柏诚许久没出声。
  小院儿里好似恢复了夜间的静谧,只偶尔听得灶房传来几句声音。
  盛樱里捏着啃了一半的瓜,忽的听他问:
  “比应天如何?”
  她眨了眨眼睛,说:“应天总是下雨,太烦了。”
  ……
  小院儿歇过两日,一切收拾妥当,众人再度启程。
  江大嫂自马车行租了两辆马车,随行之人还有轻车简行的崔杦。这人不知是在营中几夜没睡,每日都是一副睡不醒的困倦模样。
  行途经过庐江,倒是没再遇得匪贼,不过,江大嫂有些想念山上耕种的粮食。
  盛樱里可顾不得想,她正在考虑,回到应天是先去吴家退亲,还是先将盛家砸了?
  当日他们徒步行了月余的路程,有车马代步,倒是便宜许多,不过半旬月就看见了应天城门楼。
  盛樱里琢磨了一路,此刻看见熟悉的街景,心想,她先回盛家,等得傍晚街坊邻里的下工回来,她再扛着杀鱼刀去吴家退亲!
  马车从城中一路到下岸坊市,行至了逼仄的巷口。
  乔小乔坐在窗前看外面熟悉的街景,江大嫂也难掩激动得念念叨叨。
  “好了,就停这儿吧。”
  江大嫂与外面的车夫说。
  马车勒停,众人拎着包裹眉眼轻快的跳下马车。
  盛樱里憋着火儿,走在后面,刚一跳下马车,就见章柏诚疾步过来。
  “你回家吧。”盛樱里不等他说什么,便抢先道。
  她抿了抿唇,又说:“我可以的。”
  自小,她好像就没能指望过旁人什么,与人吵嘴也好,打架也罢,她自己都可以的。
  章柏诚眉头轻抬了下,似商量问:“那……我让媒人明儿来提亲?”
  他语气促狭,盛樱里却是脸颊微红,恼似的飞快瞪他一眼,小声说:“哪有这样快的,今儿才刚回来,明儿就提亲,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们私定情约了?”
  章柏诚瞧着还挺乐意,但碍于某人委实太凶,琢磨片刻,道:“那后日?”
  盛樱里:“……”
  章柏诚看她一眼,“啧”了声,仿佛很讲道理的掰着手指数,“这会儿已经天色将晚了,你歇一晚,明儿去吴家退亲,后日我媒人登门,大后日就定亲……”
  他说着,话音一顿,侧首挑着眉看她,“打个吴家还要一日,岂不显得你盛大将军无能?半日吧,我将冯敢借你用?”
  “……”
  盛樱里当真是无语至极!
  她白眼儿一翻,就朝他小腿踹了一脚,凶巴巴的骂:“赶紧滚回你家去!”
  说罢,包裹往后背一搭,与崔杦和邓登登朝因果巷走了。
  车行的马夫收了银钱,驾车走了。
  江大嫂望着街角叹了声,对还站着的几人道:“行了,都回家吧,明儿晌午我做一顿酒菜,都来吃啊。”
  乔小乔跟她挥挥手。
  冯敢牵着马,肩上还扛着自己与乔小乔两人你的包裹,“走了走了,赶紧回家歇着去。”
  话说完,却是见章柏诚还朝因果巷望着,脚下未动。
  冯敢:“诚哥儿?”
  章柏诚转身,“还有的忙。”
  冯敢:“啥?”
  章柏诚却是没说,几人穿过泗通桥弄,一并拐进了乔司空巷。
  不多时,巷子里便鸡飞狗跳与喜气洋洋共舞!
  ……
  盛樱里被与吴家定亲的事,她没跟几人说,难得嘴巴紧紧,憋了一路。
  倒不是旁的,她自认丢脸的很。
  自古穷到讨饭的人家,也没得将姑娘许两家的。
  将至黄昏,日光如一层澄黄的薄雾洒在小巷,巷子往里几个垂髫小孩儿一处玩耍,旁边阿奶坐在门前编着竹筐闲话,看见盛樱里几人拐进巷子,目光顿时都看了过来。
  盛樱里恍若未见,走到自家门前。
  院门虚掩着,想是有人在家。
  她推门进去,却是一愣。
  只见几个不认识的妇人坐在院中,旁边春娘赔笑说着什么,听着动静,几双眼睛都朝门口看来。
  盛樱里忽的想到了什么,还未及动,灶房出来一道身影,见着她,声音欢喜得很是刺耳——
  “瞧,这人不是回来了嘛!”
  77
  第77章
  ◎公堂。◎
  院中坐着的两个妇人,是吴家的。
  胡氏说着,端着碟瓜就急匆匆的从灶房前走了过来。大半年不见,仿佛是忘了从前那些龌龊,很是亲热的过来拉盛樱里,边与吴家夫人说:“这是我们家里里。”
  盛樱里被这一句恶心得隔夜饭险些吐出来,身子一侧,躲开了胡氏的手。
  她没去看胡氏瞬间涨红的脸,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神情局促的春娘,又看向那观察她的两个妇人,淡声道:“找我?”
  这话听在吴家二人耳朵里,颇为不客气,寻常人家的姑娘虽是不比大家闺秀的教养,但也要端庄有礼。
  两人瞬间皱眉,眼神中也颇多挑剔。
  “这、这是你吴家婶婶和嫂嫂……”春娘结巴道,说着,目光先垂下了。
  “我们今儿登门,就是来说两家结亲的事,”那位年长些、满面肃色的说,“过礼已经一个月了,也是时候将新妇抬进我们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