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娉娘笑了笑,好似心照不宣的朝她轻颔首,道:“去吧。”
  章柏诚的屋子东西很多,但并不显局促逼仄。
  墙上挂着的木弓就有几把,从小到大的整齐排开,弓弦磨损,旁边的竹篓里插着十余支鸡毛箭。
  盛樱里一把把的自墙上拿下木弓,试着拉弓,她好像看见了总是站在叫嚣的冯敢身边、那个臭着脸的小孩儿,一点点的长大,站在最后一副木弓前,盛樱里仰首,好像看见了他。
  只是。
  这次没有人来牵她,抱她。
  ……
  天幕将晚。
  盛樱里从章家离开时,带走了一副木弓,十二支鸡毛箭。
  盛樱里蛮横的想,若是来日章柏诚回来,发现她碰了他珍视的东西而凶她,她就……不跟他好了!
  那厮大抵会气极反笑,骂她不讲道理。
  想着,盛樱里弯了弯唇,心里轻哼,她都与他谈情啦,讲什么道理嘛。
  盛樱里背着弓箭回来,就见邓登登正蹲在门前。
  “誒,正好,我有事要叮嘱你。”她道。
  还没等她说,却是见邓登登站起身,直愣愣的问:“里里,你要去上京了?”
  盛樱里眉头微动,“你怎么知道的?”
  巷子里各家点了油灯,隐约的光亮透出来。
  邓登登朝斜前方的江家一指,道:“小豆子说的。”
  小豆子就是江白圭的小侄儿。
  “他说你要带着江大嫂去上京找江小圭。”邓登登道。
  盛樱里朝他走近两步,这才惊觉,这人好像又长高了点,她都得仰着头看他了。
  盛樱里垫了垫脚,在两人脑袋上比划了下,欢喜道:“长高了呀。”
  邓登登皱了皱脸,喊:“里里……”
  盛樱里摸着手里的木弓,柔软的指腹感受着上面的刮痕,正色了些,点头道:“是要去上京,江白圭走丢了,我去带他回来。”
  巷子里倏然静了,两人并肩沉默着站了片刻。
  “回家吧,我也进去了。”盛樱里拍拍他肩膀说。
  邓登登没说话,好像在执拗着什么。
  盛樱里张了张唇,却是无从安慰什么。
  看他片刻,她笑道:“长大了呀,保护好自己,照顾好叔婶,崔杦让我帮他看顾崔师傅,这事就交给你啦,”她挥挥手,语调轻扬,好似明日再见,道:“回家啦。”
  院门吱呀一声。
  影子跟在身后,一道孑立,一道远去。
  灶房里,春娘在煮粥。
  盛樱里在院中顿了片刻,没过去,迈进堂屋上了阁楼。
  她将弓箭放下,点着*油灯清点银钱。
  不多时,春娘在院子里喊吃饭了。
  盛樱里下来时,隔壁的盛达济夫妻俩也抱着闺女过来了。
  胡氏当作没看见她,盛樱里也当作没看见他们,自坐下了。自撕破脸面,他们之间再见面总是这般不尴不尬的。
  盛老十埋头吃饭,春娘看向盛樱里,问:“今儿隔壁江家的又闹了?”
  分明都听见了,偏要问这么一句。
  盛樱里没说话,对面的胡氏撇了撇嘴搭茬儿道:“自出了事,那江家的每天都哭闹两回,烦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是死了个官老爷呢,让他们……”
  话没说话,一双筷著抽甩在了她身上。
  胡氏愣了下,恼羞成怒的喊:“盛樱里!”
  盛樱里这回,连碗也砸了过去。
  桌上的油灯火星儿被这动静闪的扑朔。
  碗里的粥饭洒了胡氏一身,一副狼狈相的抬头瞪向盛樱里。
  这些时日她养得好,身上脸上都有了肉,不像是从前挂着相的苦命模样。
  “你干什么!”
  胡氏目眦欲裂道。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再有一回,就不是这么轻易罢了的。”盛樱里脸上无甚神色,甚至是透着些凉薄,说罢,起身往阁楼走。
  春娘蹙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听着里屋的囡囡哭,连忙去哄孙女了。
  阁楼上,盛樱里还能听见底下胡氏尖声的哭诉,和小孩子好似委屈似的失声裂肺。
  她靠在后窗前,望着河面倒影,半晌,还是没有下去。
  ……
  几座城门都紧闭。
  将士们日夜的枕戈以待。
  此时若是闹着要出城,怕是被当作那贼人同党捉到狱中去。
  清晨天色还未亮,只见三两个收夜香的夜香妇推着板车费力的往城门去。
  大抵是味太冲,几人都包裹得严实。
  走近时,守城的衙役也忍不住掩鼻,喝声道:“牌子。”
  几人没出声,恭恭敬敬的将牌子递上。
  那衙役瞥了眼,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的走。
  自西南角门出,还能听见那衙役打磕牙的说——
  “这年头,夜香妇都能吃得这么胖了。”
  “嗐,不挑食呗。”
  前面敦实的身影一顿,旁边那道瘦小的哄似的拍“她”一下。
  几人迅速出了城门,身后啪嗒重落了锁。
  约莫推着那板车行了二三里,在一条岔路口,几人往那格外粗壮的树下去。
  “呸!真臭!”姑娘声音娇俏。
  “嗯!”旁边胖墩重重点头。
  “若非是那男人嫌弃倒夜香晦气,也轮不到女人做这差事。”妇人说着,解去掩鼻的巾帕,“赶紧走吧,这东西等她们来收。”
  盛樱里“嗯”了声,往旁边一瞅,顿时又头疼,“做甚非要跟来啊,外面世道乱的很。”
  胖墩眨眨眼睛,道:“你前儿还说我长大了呢,别总是将我当小孩儿瞧。”
  难得听他这样不服气,盛樱里看他片刻,道:“算啦,若当真遇得什么,你就往回跑……”她顿了一顿,道:“喊我二哥来救我。”
  邓登登听她说得有理,十分认真的重重点头。
  “还聊呢?”
  忽的,一道声音冒出来。
  盛樱里被吓得一个激灵,瞪着凤眸看向那说话处!
  一片竹林中长出两个人来,男子抱臂瞅着他们,旁边亦是一个男子,矮了身侧之人两寸,斯斯文文……
  盛樱里瞠目结舌,“你们……”
  那藏着的,可不是乔小乔和江鲫嘛。
  江鲫抱臂跟在乔小乔身后,少年音十足道:“早就想去闯荡江湖了,上回没跟着诚哥儿他们去战场,我就后悔,这回,可不能落下我。”
  乔小乔走过来,还没靠近,脚步忽的一顿,好努力的忍着,才没有后退两步,“你身上什么味儿?”
  盛樱里:……
  邓登登:“你们怎么出城来的?”
  “找的章二叔啊。”江鲫皱了皱鼻子,“你们从官沟出来的?这么臭!”
  盛樱里汗颜,扮作夜香妇可不比爬官沟体面。
  更何况,她为了借用这差事,还花用了半吊钱呢,便是想想,都觉肉疼的紧。
  “不说这个了,”盛樱里讪讪的囫囵转了话头,问乔小乔,“舆图带啦?”
  几人之中,江大嫂年长,可除却荒年时从湘南走到应天,这些年,她并未出过远门,勉强辨得东西南北。盛樱里几人,更是自幼长在应天府,除却城外这一带,再无踏足。
  既是要出门,自然要借舆图一用的,这东西,盛樱里家没有。
  乔小乔从紧束的腰带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她道:“我从阿爹那本舆图册绘的,好旧了,也不知还是不是这样的。”
  乔家兄弟这些年走南往北的做买卖,舆图记在脑子里,踩在脚底下,哪里用得着翻看什么,是以,乔小乔也不知如今州府可与那旧黄册上一般?
  黑灯瞎火的,自是瞧不清。
  盛樱里接过那舆图纸贴身放好,忽而俯身,从地上抓了烂泥巴,不由分说的就朝乔小乔脸上抹。
  这就是恩将仇报啦!
  乔小乔嫌弃得直往后躲,却还是被抓住脸上擦了泥,气得跺脚道:“盛樱里!你干嘛!”
  盛樱里哼了声,又往自己脸上抹,嘴巴一张一合,理直气壮道:“流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哪里有你这样白净的小郎君?”
  她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套破衣裳递给她,“赶紧换上走了。”
  乔小乔自幼还未这般落魄委屈呢,拿着那粗布补丁衣裳,有点不高兴,“你哪里捡的破烂儿,谁知有没有虫子呢……”
  “我的,”盛樱里无奈,“我穿过的,都这会儿了,别挑剔了吧大小姐,回来给你买新衣裳穿嗷。”
  “哼,”乔小乔嘟了嘟唇,“谁稀罕。”
  她的新衣裳可比盛樱里的多多啦,盛樱里赚了银子都没添两身新衣穿。
  江鲫和邓登登自觉的很,默默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
  一阵窸窸窣窣,盛樱里和乔小乔嘀嘀咕咕。
  江鲫转过来时,看着乔小乔竟是一阵无言,几个字儿在嘴里翻炒了个遍,最后挑拣几个,道:“……真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