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些哭闹叫骂声倏然远去,盛樱里只觉得全身的血直冲脑袋,腿脚好似灌了泥浆,沉得抬不起。
  她不发一言的将院门关上,上了门栓,隔绝了外面看热闹的目光,过去檐下摘下肩膀上沉甸甸的竹篓,抓着一个沉甸甸的笋子就近砸在了胡勇身上。
  咚的一声,很沉,很闷。
  院中却是刹那静了。
  不等沸腾的叫嚣声起,盛樱里面无表情的抄起了檐下的杀鱼刀,朝胡勇走过去。
  胡勇瞳孔狠狠一震。
  最先扑过来的是胡氏,抱住了盛樱里的腿。
  当真是一家子亲姐弟,撒泼的招数都一样呢。
  盛樱里讽刺的想。
  胡氏娘好似缓过了劲儿,咒骂声高昂,“好你个小蹄子,竟是心狠手辣要杀人了!你将门打开,让大伙儿都看看……”
  春娘也吓到了,面色骤然发白,慌得唇都在抖,“里里……”
  盛樱里谁都没看,目光垂落,冷漠的问胡氏,“是你自己滚,还是我动手?”
  “里里,”胡氏哭得颤抖,像是秋风里抖动的树叶,轻飘,哽咽不成句。
  任谁瞧见她这副模样,都得说一句可怜。
  是以,在盛达济与胡氏成亲时,迎亲前几日,胡氏娘突然要加彩礼银子,胡氏这样跪着哭求时,盛老十和春娘虽是为难,但到底还是应了,与亲戚街坊借着凑着,将那彩礼银子补齐了。
  成婚之后,胡氏亦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性子,倒是与温和的春娘相处融洽,盛樱里也觉得胡氏可怜,尤其是那副瘦小的身躯,故而平日里待她比春娘还要温和,处处考量,可她待谁这样好,不是让谁来算计她,磋磨她的良善。
  胡氏仗着她腹中孩子,料定盛樱里不会与她动手,那厢扯着春娘头发不松手的孙氏娘不也是?
  可有谁瞧见了她娘脖子上、脸上的血痕?
  她胡氏的娘是亲娘,她盛樱里的就不是了吗!
  盛樱里当真是厌倦极了!
  她抬脚便踹在了胡氏肩膀上,不费劲儿的将人蹬开,几步过去,挥刀砍向了胡勇!
  “啊啊啊啊——”
  胡勇尖叫着屁滚尿流的在地上爬。
  盛樱里一脚踩在他背上,将人蹬在地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盛老十吓软了腿脚,“里里,别、放开他……”
  “你个小蹄子!放开我儿!”胡氏娘也急道。
  杀鱼刀成日的磨,唯恐不趁手,盛樱里抿唇不言,只是抵着胡勇脖子的刀逼近了些,便轻易划破了一道血口,殷红的血珠渗出来。
  胡氏娘抖着身子尖叫。
  胡勇抖如筛糠,大哭大叫的喊:“别过来!谁都别过来!”
  章柏诚就是这时破门而入的。
  身后跟着江白圭和冯敢。
  “里里!”江白圭瞧清这副情景,神色一怔。
  盛樱里抬眼看去,泪珠子却是不受控的滑落脸颊。
  她也不知哭什么,有什么好哭呢?还当着章柏诚和冯敢这二人的面,当真丢脸。
  目光触碰的那瞬,盛樱里朦胧泪眼中,看着章柏诚大步流星的朝她走过来。
  这人手中还握着弓箭,初秋的风猎起他的发丝,那张脸黑漆漆的,眸也沉的很。
  盛樱里:“滚!”
  可是啊,那道身影还是走到了她面前,俯身握住了她握着刀的手,说:“松手。”
  “章柏诚!”盛樱里哭腔崩溃的喊。
  怎就偏要今日与她作对呢?
  小时候的盛樱里,会哭会闹,被巷子里的小孩儿欺负了,跑着回家与盛达善告状,被盛达善笑话一通,又带着去打回来。可自懂事起,盛樱里哭的次数却是愈发的少了,尤其是对着章柏诚他们这些不对付的,两个巷子的小孩儿打架,打赢了她自是要笑的,便是打输了,鼻血一抹,又是好汉一条。
  章柏诚没见她这样哭过,那双一贯得意的凤眸,此时成串的泪珠往下淌,好似因他背弃而生气,也好像是委屈极了。
  “十两银子也值得你手上沾血?”章柏诚眼皮耷拉着,淡漠道。
  盛樱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
  尽是说风凉话!她摆摊到如今,都没赚到五两银子!!!
  他轻飘飘的一句,却是她阿娘攒了一辈子,攒给她的嫁妆银子!
  胡勇和胡氏娘贪心不足,她还没去找她们去还那三两银子的账,这母子二人,竟是还敢登门!
  嘴上说着有苦有难的要借银子,可那粗野行径与生抢又有何异?
  张嘴就是十两银子!
  便是将胡勇当作猪肉卖了都换不了这么些!凭他也配?!
  盛樱里气得打颤,手中的杀鱼刀被夺了去,手却还是被章柏诚攥在掌心。
  这厮的手硬邦邦的,力道不算重,没有弄疼她,但也足以让她挣不开。
  而那刀,还架在胡勇脖子上。
  盛樱里很没脸面的抬手抹去了眼泪,凶道:“你抵着他,他且欠我三两银子,我要让他立字据画押!”
  见她神色镇定了些,章柏诚‘嗯’了声,松开手。
  盛樱里房中没有笔墨,还是江白圭回家取了来,很快按着盛樱里的意思将字据写好,搁下了笔,吹干墨迹。
  盛樱里拿过,也没用那印泥,朝着胡勇走了过来。
  章柏诚看着她,半晌,轻叹了声,手中杀鱼刀一转,便抓着胡勇的手划了道口子,“画押。”
  “你们……”胡勇气死了,缩着流血的手指如何都不愿画押,梗着脖子叫道:“老子欠你什么银子?那是我阿姐的!”
  “她拿的是我大哥的买药银子,如今要我来补那窟窿,你这账自是该我来收,”盛樱里声音很冷,拳头捏紧,一想起这事,便恨得想杀鱼!
  “不画押也成,我便将你送去赌坊,人家庄家是要剁你手还是要你命,自求多福吧。”章柏诚道。
  胡勇脸上神色一变,气红了眼珠子。
  “你怎么能!”胡氏娘见状喊,“我闺女肚子里可是怀着你们盛家的孙子!三两银子也竟是用不得,让你们这般喊打喊杀?”
  “天爷啊,盛家的苛待我闺女,日夜的干活儿,吃不饱穿不暖,盛家的不是个东西……”
  盛樱里一眼瞪过去,“你若不想让我捆了堵住嘴,便闭上!”
  这厢正喊骂,章柏诚身子稍侧,强硬的抓着胡勇流血的手便摁在了字据上,随脚将人踹大包似的踹去了一旁,满脸恶寒的将那字据折好塞进腰带间。
  正巧瞧见的江白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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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云吞面。◎
  傍晚晚霞归,巷子里的街坊就着盛家的热闹,都多吃了一碗饭。
  胡氏母子俩在门外骂了足有一刻钟才散,堂屋里,万里愁云,只有胡氏啜泣低哭声。
  “大郎媳妇儿……”盛老十干裂的嘴唇张合几下,艰难出声,却又说不出了。
  盛樱里坐在檐下擦洗杀鱼刀,默了片刻,霍然起身进屋来,正欲开口,被阿娘拉住了。
  春娘道:“你娘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平日里帮衬什么,我跟你爹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当作不知道,但他跟庄家赌钱,输的十五两银子,那是我跟你爹捕鱼一辈子才攒下的,这家里不只你活着。”
  “原是,你给了娘家兄弟那三两银子,那是你跟大郎攒下的,如何花用,我们都不该过问,可你既是要与我们要给大郎的买药钱,那就按着里里说的,当是她将那及笄宴的银子借给了你兄弟,亲家做到这份儿上,你若是觉得我跟你爹心狠、冷眼旁观,我与你爹也没什么好说的,院墙一起,各家过各家的日子,日后便是逢年过节,也不必来往走动了,左右是我们没了一个儿子,再没一个,也无甚要紧的。”
  “娘……”胡氏从椅子上跪下了,哭得厉害。
  古来讲究一家子团圆兴旺,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即便是分家,长子也是要给爹娘养老还生恩的,唯有那极不孝的,老爹娘才会跟着幼子过,或是老两口垒墙而孤居。
  这种子嗣,街坊邻里说起,都是要戳脊梁的。
  盛樱里心口也重重的沉了下,神色愣怔。
  一家子嚼用,银钱本就是笔糊涂账,可胡氏抛不开那赌鬼兄弟,盛樱里也不愿吃亏,照她的意思,索性分家算了,日后她大哥大嫂的银子如何花用,她管不着,她盛樱里赚的银子,也与他们无关,谁都别惦记谁手里那仨瓜俩枣的。
  可她娘这话,竟是要将大哥一家断出去!
  “你也不必哭,那十两银子,我是定要给里里做压箱底的银子的,我跟你爹都是本本分分的泥腿子,操劳一辈子,我们也认了,但是里里还小,如今她没有了及笄宴,已经惹人笑话,来日成亲,没有哥嫂送嫁,再没有份像样些的嫁妆,索性我这会儿带着她投江罢了。”
  盛达济回来,便听得这么一句,顿时跪下磕了个头,“娘这话是将我置于油锅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