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65节
  赵攸筠觉得这个女儿陌生极了。她是看着他说话的,再也没有了从前在闺阁时候的怯弱,说话时也会正视他,声音不算大,却很是坚定。真的变了许多。
  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她过来向他要和离书。
  “我还是那句话,她若想和离,你让她自己过来。”他坐回了桌案旁。
  赵明宜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了,却也没有着急,也坐了下来:“其实说到底,您不过也是个可怜人,其实您喜欢母亲的,对吧。”她说话时就好像还如往常一样,只是任谁都能听出语气中的疏离。
  赵攸筠最听不得这话,方才她说要和离书他不为所动,眼下却好像让人戳中了什么一般:“这是你该管的事情么!”他一直都觉得林娉跟傅蕴笙藕断丝连。纵使小女儿不是那个人的,那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那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他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额头青筋暴起,越想越觉着是如此,她怎么配得到他的喜欢呢,不免向女儿高喝:“你什么都不懂,我的事你也不必来干预……我喜欢她做什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我何必废这个心思!”搭在桌案上的手握了起来,手背青筋都鼓了起来,显然是越想越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更改了。
  赵明宜却忍不得他这样说林娉,眉心一个劲儿的跳,却还是得按捺下来。当前之急是她得拿到和离书。得先激怒他。
  “父亲既然不喜欢,跟娘没什么情分,那不如把和离书给我罢……您迟迟不给,我还要以为是您不舍得呢。这样优柔寡断又算什么!”
  夏日的风吹在人身上都发烫。走出书房的时候她后背都出汗,却是松了一口。紧紧地捏了袖口的和离书,拿到手上的时候才有了一些实感。
  她父亲这样的人是不吃硬的。
  他好面子,在她这个曾经的女儿面前也爱端着,自是不敢承认对林娉还有什么情分,那无异于打他的脸。这般最好了,这和离书到底是到了她手上。
  往后林娉如何,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赵攸筠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走出去,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他自觉对林娉已然仁至义尽……可是那份和离书他写了整整两刻钟。
  每一笔都在叩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了情份。
  还是硬逼着自己写完了。
  她又去拜见了老夫人。从前她是唤祖母的,如今时过境迁,她也无需再喊出这个称呼了。她心里没什么感觉,却给老太太留下了些震撼。她直接将那份和离书摆在了桌案上,与老太太说明了,又毫不拖沓地去找了明湘。
  从前她们是姐妹,可是明湘也没有顾忌什么,在大音寺的时候说把她推出去就推出去了……她们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命的怨仇。
  明湘从听说她过来那一刻便一直在颤抖,她甚至想不到她能回来!连忙喊了连翘过来陪着,殊不知赵明宜已经到她院子外头了。
  “连翘……她怎么回来了。”她彼时正坐在窗子底下绣枕套,惊讶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头更是慌得厉害!
  是谁把她救回来的!
  赵明宜甫一进来,便见明湘手下的鸳鸯的枕套。绣得很是精细,可见是花了心思的,她对王颂麒应是很满意。可是凭什么她还能心安理得、不慌不燥地备嫁呢!
  若是没有人救她,她此刻就是漂泊在异乡的一缕亡魂,抑或是受尽凌辱,不堪地活着。
  但凡她不把她推出去,她都不会那么恨她。
  “湘姐姐,你这个绣得真漂亮。”她笑着走近了,指尖抚了抚那绣绷,活灵活现的鸳鸯在她手下更显精致了。
  明湘忍不住地后退了好几步,胸腔一直起伏,呼吸都不稳了:“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贼子虏走了吗?”那样凶残的人,杀了好几个寺僧,应当不会放过她的才对!
  “谁说的,我只是病了而已,在庄子上修养,怎么就被掳走了呢。我看姐姐也病了罢,说话都糊涂了。”她坐在了明湘方才坐过的位置上,挑起那枚针线,又绣了两针,低声道:“姐姐还记得那天的事吗?那天就我们两姐妹,兴许还没有旁人知道罢。”
  说完又摇摇头,看向一旁吓傻了的连翘:“不对,你的丫头应该也是知道的。”
  “你推我出去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可是这件事她是真的记恨上了。恐怕要记一辈子的。
  明湘‘啊’地叫唤了一声,连翘哆哆嗦嗦地看了她一眼,她吼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出去!”都是来看她笑话的,没一个好东西!
  “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她坐在小杌上绣着那鸳鸯,也是好好绣的,只是明湘越看越心慌,牙齿都在颤,将那绣绷抢了过来,高声道:“是!是我推你出去的又怎么样!我那只是自保而已,怨不得任何人。”
  她看见这个妹妹碰她的绣绷,那种不安感更强烈了几分。
  赵明宜看她紧紧护着那枕套,心下了然:“姐姐在意这门婚事罢。”她不擅长报复谁,或者让谁不好过。可是她记得大哥说过的,谁怎么对她,她就原模原样的还回去就可以了。
  “姐姐你说,若是三少爷知道你做过什么,会怎么看你呢?”
  明湘知道终于还是来了,眼眶都红了,恶狠狠地道:“你若是敢告诉他,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又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你也没有亲兄弟,谁能给你撑腰!你不要自讨苦吃!”
  赵明宜也不想听她说那么多,只是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是吗?那姐姐等一等罢,看我究竟会不会说出去。”
  “其实你何必这么害怕呢……就算我说出去了又能怎么样,他若在意你,必不会信这些的。怎么,姐姐心心念念的亲事,却是不相信他对你的心吗?”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明湘的心里却像针扎了似的:“滚!我不要听你说这些……离开我家!”
  她像疯了似的赶人,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冯僚立刻命人进来接她,却是很快离开了这座宅邸。
  赵宅门外的空气都是清新的。她深呼了一口气,手里拿着那张和离书,心里忽然松了一下。有了这个,林娉就是真的没有羁绊了,她去哪儿都好,甚至可以不再回这个伤心之地。
  那她呢。
  她未来又会在哪里呢?
  巨大的迷茫与不安袭上心头,她自从上马车开始便是闷闷不乐的。
  冯僚知道她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小姐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可是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怎么高兴。
  马车驶离了这条街巷。
  冯僚是个文人,却不太会做哄人的活计,只将马车停在了四合巷口,吩咐底下人去给她卖巷道另一头的蓼花糖。姑娘家都喜欢吃这个,他想着小姐兴许也会喜欢。
  赵明宜以为他有什么事才停下来,也没有问。
  等他捧着甜丝丝的蓼花糖,递到她手里那一刻,她忽而笑起来:“怎么给我买这个,多谢先生!”她可能心情不好,可是也是个很好哄的姑娘,就像这个时候,她不高兴,有人给她买了糖,很快就哄好了。
  冯僚笑了笑。
  方才还苦大仇深的姑娘,这会儿就高兴起来了。到底年轻,还是个小女孩儿呢。
  马车匆匆回了四合巷。
  却是不知门前还停着一架马车,赵明宜听见冯僚让她等等,门前有人,他得去问问。心中起了疑惑,微微掀了帘子,才见一道清瘦而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似乎也是才到。
  是王璟。
  他穿了身藏蓝的直裰,风尘仆仆,她望了一眼,本来还不觉有什么,兴许也就是来找赵枢的。可是就在她要放下车帘的那一刻,她瞳孔忽而放大了,心下一震,头脑嗡嗡的。
  “先生……那是谁?”她语气甚至有些颤抖。
  冯僚刚巧问完回来,回道:“是王大人在路上遇见的一个举子,很合得来,便带在身边了,也是碰巧遇见的。带来给大人瞧瞧……谁知时候不会,大人去奉京了,可能下午才回来呢。”
  她右手颤抖着抓着车帘,都让她揪成一团了,唇瓣也发白,假装平淡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那人穿了与王璟相似颜色的襕衫,两个人站在一处,竟是很有几分相像。只是那个人年轻很多很多,身材瘦雅,她只看一眼便知道那是谁……
  她心慌意乱,正要让冯僚从西角门进去,却是帘子放得不及时,那的年轻一些的男子朝这边望了过来。
  手都在颤,她手一下子就松了。
  马车内顿时暗了下来。
  第64章 对峙
  他们来得突然,冯僚却没什么慌张,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接待去了,又按着姑娘的意思避开了他们,从西角门回了府邸。
  赵明宜在角门处问冯僚:“王大人不是还在辽东督察案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两个人,看着脸生?”她对王璟没什么意见,毕竟是兄长的友人。
  只是另外那个,她只祈祷他快快离开才好。这辈子千万不要有什么纠葛了。
  冯僚:“李澧的案子已经查完了,余下由梁大人收尾,所以王大人就先回来了。许是有什么事情……您不用担心,我去料理就好了。”府里的主子就三位,夫人病着,姑娘还是闺阁里的小姐,自然不会出面。大人又不在府里。
  那便只有他去了。
  赵明宜点点头,很快回了院子。
  冯僚便收拾收拾去见了王璟。这位大人是熟客了,他安排人引他去了花厅,让人上茶,小心伺候着。
  却不知他正往厅中去,才见那位大人立在廊下,正负手看着支摘窗边挂着的鸟笼子。那是原先这宅子的主人养的,卖的时候也没带走,回来得匆忙也没处理,便还在那儿挂着了。
  他作了一揖,笑着喊了声大人,正要请他进去喝茶。
  王璟却看着他,做了个等等的手势:“不忙,我这回过来于你家大人也没什么太大关系……”说完又似乎觉着不对,摇摇头道:“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只是……我是来见你家小姐的。不知可否方便通传一声,有一样东西要还予她。”
  冯僚心头一跳,连忙拱手:“您有什么东西,交给属下也是一样的,属下定然会转交给小姐。”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这位大人的笑收了收,很有几分让人胆寒的味道。
  “你通传就是了,拿主意的是你家小姐。怎么,你冯僚也能做你家姑娘的主了吗?”他既打定主意要来见她,便不允许自己空手而还。至于赵枢会如何发怒……那是后话了。
  冯僚吓一跳。
  不过他说得是有道理的,小姐的事到底还轮不到他来做主。大人不在府中,见不见还得姑娘拿主意。
  “您稍候,容属下去通禀一声。”他躬身作了一揖,很快便走了。
  赵明宜方才换了身衣裳,正要去林娉那里,却正好碰见匆匆赶来的冯僚,他面露犹豫,眉头皱了起来:“王大人有话要与您说,似乎是有件什么东西要还予您。”
  “东西?”
  她也没落什么东西啊。何况便是有什么遗落下了,那也不会在他那里……这话有些不合适了。她眉头也皱了起来,心道难怪冯僚说得犹犹豫豫,思衬了一会儿,还是道:“那我去看看罢。”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她跟冯僚问清楚了,原来王璟带来的是两个人,两个年轻的举子,眼下正在花厅。一位姓孟。
  原来真是他……
  她特意避开了,让冯僚将人引去大哥书房。
  到那里的时候,书房门是大开的,她吩咐冯僚在门口等她,不要关门,便走了进去。脚步踏进书房那一刻,她抬眸便见那位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下人上了茶来,他也没有喝,只放在一边。
  面上含着礼貌的笑容:“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璟抬头,只见那女孩儿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穿了身鹅黄的裙衫,她皮肤那样白皙,穿这样的颜色衬得她更加明媚鲜妍。只是这个女孩儿的眼眸比之从前,好似沉稳了很多很多,与当初大音寺初见时,已经不大相同了。
  出了这么多事,沉稳是必然的。
  他笑了笑,站起身来:“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你家里出了些事……你还好么,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赵明宜没有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而且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低了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璟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戳了她的伤心事,一时也有些慌了神,不过面上还是无一丝异样的:“那你以后怎么办呢……是跟你母亲回锦州林家,还是与赵枢在一起。”
  “他马上就要调任,辽东不比直隶,条件艰苦许多。且边地多有战事,动荡不安,叛王旧部还未清理干净……你去辽宁会受很多苦。”
  他问了这么多,赵明宜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了,犹豫着道:“我也不知道,以后再说吧。”不过他说她跟着哥哥会受苦,这句话她总觉得有点不对。
  很微妙的不舒服。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