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64节
  赵攸怀扫视了一通,冲天的怒气从头顶涌了出来,将那折子连同桌案上的书册等物都扫落在了地上,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哪里来的病,你竟是这般信口雌黄,枉我对你多年的教导!”
  赵枢微微抬眸。
  立刻有人将那折子从地上拾了起来。
  “父亲大人何必动怒。”赵枢面色始终淡淡的:“您现在看着确实身体康健,只是人食五谷杂粮,总有一些隐藏的病症……一夜之间发病也是有的。您看是不是。”
  “您病得写不动了,那就只好由我来代笔了。”
  不一会儿,刘崇朝门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个侍从端了碗药进来。那药黑漆漆的,味道也不好闻,刘崇面无表情地接过,说道:“老爷,您手底下那么多事儿,我都一一让人查清楚了……说实在的,是上书致仕还是牢狱里走一遭,您得考虑周全啊。”
  赵攸怀已然慌了手脚:“你查了什么,给我说清楚!”
  刘崇道:“您收了叛王的私贿,这件事赵老大人还不知晓罢……还有徐夫人经手的买卖官职一事。”
  说到这里,赵攸怀已然没了先前的硬气,跌坐了回去,目光也有些涣散。
  刘崇接着道:“还有别的,您要听么?”他有时也觉着这位老爷实在狠辣。当年先夫人何其无辜,贞节真的有人命重要么?不过是不喜欢而已,就算是想娶那徐氏,为何不能等和离了再娶。
  非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夫人感到蒙羞,上吊自尽呢。
  面前之人面色惨白,竟是再无话可说。
  赵枢看着刘崇让人摁着这个人,看着赵攸怀从挣扎到无力,那药一点一点地灌进去。心中竟是异常平静。
  赵攸怀让人灌了药,眼睛立刻瞪大了,捂着喉咙用力地张了张嘴,竟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倒在了地上,不停地抽搐。
  他这才起身,面色淡淡地吩咐侍从:“父亲中风,找个无人的院子,将他抬进去养病罢……”
  刘崇无意间瞥见大人的面色,只见他看起来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只是在吩咐人处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是足够狠的一个人,兴许也是这样,才能隐忍到今日。
  很快便处理干净了。
  赵枢甚至都没有去见祖父。他知晓他不会问责他的……往后家族兴衰都系于他手。该怎么选择早就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临往奉京前他忽而问了刘崇赵攸筠的事。
  二夫人是刘崇让人接出来的,自然知晓得无比清楚:“二老爷不知道您今日来,若是知晓,恐怕要来闹的。他还在找二夫人,似乎没有要和离的意思。”
  刘崇听见上首一声轻嗤。
  官轿很快往奉京去。
  赵明宜从书房回来后,便一直在给林娉熬药膳。哥哥走得时候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他应当真的很生气罢。
  张妈妈偶尔过来看她,也劝慰几句。说话间,竟是叹气了气来,说二老爷与夫人的和离书还未有定数。
  林娉肯定是不愿意回去的。她可能都不愿意再见赵攸筠,所以这和离书肯定是要的。
  赵明宜坐在小厨房,一边扇着小炉子,一边听张妈妈说起这些事,心竟是又痛了起来。她记得她让刘崇寄过信回来,原来林娉没有收到……是让二老爷截下了么。
  她实在是沉默,一句话都不说,张妈妈有些心疼,正要移了话头,却听见底下坐着的姑娘沉默着说道:“母亲的和离书我去要罢,他不算我的父亲,也做不得我母亲的丈夫。”抬头看向张妈妈:“我会要到的,您不要担心。”
  张妈妈看着她。
  发觉这女孩儿的眼睛,竟是比之从前,要多几分光亮。辽东生里死去的走一遭,人都是会成长的。只是这成长,却是把肉撕裂了,再缝合长好的,不知道有多痛。
  第63章 孟蹊
  药熬完了,张妈妈劝她亲自给林娉送过去。她看着这些日子,林氏的也能吃得下东西了,心情应该也和缓了许多。
  “娘会愿意见我吗?”赵明宜也很想去看她。但是她害怕林娉看见她会想起那个过世的孩子,引得她伤心落泪,又怎么能好好养病呢。
  张妈妈还是劝她:“您去试试罢……说不定呢。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她隐隐觉着林氏还是爱这个孩子的,从小养到大,怎么可能一点情分都没有。从前家里有两个姑娘,晗音姑娘跟老爷亲近一些,姑娘小一点,更亲林氏。
  这么多年了,林氏身边陪着的也是宜小姐。哪能说舍弃就舍弃呢。
  赵明宜听她的话,往林娉的院子里去。路上一直惴惴不安,心跳都快了几分,心里还有几分茫然……若是母亲一直不愿意见她,那该怎么办呢。
  正到房门前,张妈妈前去通禀,她立在门口静静地等着。竟觉着时间都慢了许多,很是煎熬。
  不过一会儿,终于传来打帘子的声音,入目便是张妈妈那布满愁绪的脸:“姑娘,您还是先回去罢。”
  母亲还是不愿意见她。
  张妈妈眼见着那姑娘原先期待的目光变得黯淡下来,心都揪成团了,想劝慰两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这母女俩的事,只能依着她们自己去解决的,旁人干涉反而不好。
  “多谢妈妈了。”赵明宜苦笑一声,终于还是退出了这间院子。
  她心里不好受,林娉又何尝好过呢……她坐在窗下,桌案边就是女儿亲手熬的药。日日送来,每一天都不曾懈怠,她在她身边从来是个贴心的姑娘,是个很像自己的女儿。
  张妈妈进来后便瞧见林氏在窗下看着姑娘的背影,心里一酸:“夫人,您快喝药罢,一会儿药凉了就更苦了。”她觉着林氏不是在为难姑娘,更像是在为难自己。
  一边是养了多年的女儿,比晗音小姐还喜爱几分,舍又舍不下,可是若真要如往常一般母女相和……那那个早逝的孩子,又有谁来心疼和怀念呢。
  林娉喝了药,唇齿间更加苦涩了,她问张妈妈:“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到最后,蓁蓁也恨我呢。”她在折磨自己,可是又何尝不是在折磨那个姑娘。蓁蓁毕竟也是无辜的。
  若是没有她,她在十四年前便会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夭。她那时身体那样不好,若是知晓了那样一个噩耗,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某种程度上,蓁蓁因缘巧合之下,也是上天派来救她的孩子。
  张妈妈听了眼眶都红了,别过脸去,匆忙地抹了眼,回过头笑道:“夫人您在说什么呢,小姐怎会怨您,她……方才还与我说要去为您要和离书呢。她心疼您啊……”
  林娉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心里泛苦,却又觉着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喝完了药,张妈妈正命人端了蜜饯来,才听见门房说有人过来,匆匆过去瞧了,这才回来回话。这会儿林娉精神已经好多了,正坐在炕上做针线,绣的是女儿喜欢的迎春花。
  门帘子忽而发出响声,惊动了,林娉抬起头来,才见是张妈妈,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张妈妈面色有些奇怪,说不上来,三分欣喜三分担忧,还有两分犹豫,讷讷地道:“是傅大人,傅蕴笙大人……他过来了,想要见您。”其实已经不止这一回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爷与他认得,林娉方从赵家出来,他便有了消息,来过好几回。林娉说不方便见,那人竟也真真好性儿地等着,每逢休沐都来,回回过来回回落空……
  林娉愣了愣,还是让张妈妈回绝了。
  她与赵攸筠十几年的夫妻,都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而她跟傅蕴笙,不过是年少时的情分,能有多少呢?她怎么好再拿自己去赌一回真心。那太难了。
  张妈妈沉默地出了房门,立马让管事的去回了。只是在前头的院子看见了姑娘,姑娘正在跟谁说着话,那人看着不像宅子的管事,穿着长衫,很是文气的一个男子。
  她有些不放心,匆匆走了过去,赵明宜见她过来忙问了林娉有没有喝药,身体可好些了。
  张妈妈一一答了。只是看着那对面的男子,目露疑惑,她常在内院倒是没有见过他。
  赵明宜知晓她的意思,指了指冯僚,说道:“张妈妈,这位是冯先生,您没有见过……他是哥哥身边的人。”还是说清楚的好些,他们也说不准要在这里住多久。
  张妈妈这才放下心来。又想,他们欠大爷的情,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还清呢。
  冯僚看了一眼这对主仆,心中却又是另一等想法,他如今已经算不得大爷的人了,姑娘的事才是他最要紧去办的。刘崇跟着往辽东走了一遭,张士骥死了,他如今也算是出头了。
  恐怕往后要压在他头上。
  “妈妈,我要去一趟赵家……”赵明宜看了张妈妈一眼,又看了看冯僚,说道:“我知道先生想说什么,但是这件事还是我去做罢,我去合适一些。”
  还是她去拿那份和离书罢。她想为母亲再做一点事情。
  冯僚方才要张口说的话,立马就咽了回去:“那我跟您去吧,您身边没有人,爷也会不放心的。”冯僚深知刘崇已然占尽先机,他先前弄丢了小姐,保了一条命已经是幸运了。
  若再想得到那位的信任,什么法子都不如护住小姐管用。她才是爷的心头肉。
  冯僚很快点了护卫,又让人套了车马,等到赵家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后了。
  赵家门头恢弘,她的祖父是先帝的尚书,到了今上治下也依然坐着这个位置,他不喜欢见小辈,就连祖母也不爱见。其实想想,赵家的男人某种程度上还真是相像。
  可是大哥还是不一样的。她见过他在下属、同僚面*前,那时候大多是清冷而持重,祖母曾说过他是个十分冷漠的人……可是她不这么觉得。他只是厌恶这个家而已。
  很小的时候,娘说这位哥哥更像伯母一些。母亲对那位夫人的形容是远山青竹一样的女子,有一点高傲,却还是温柔的。所以她教导下的兄长也有她身上的气质。
  只是他的温柔很少很少,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他的温柔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免对那位夫人更好奇了。
  赵家在那座瘟神走后几乎已经乱成了一团。尤其是赵二老爷,他向来是尊崇他那位哥哥的,他能在书画上有所成就都是靠着大老爷的庇护与支持,否则他何以在家族得到优侍,
  才听闻大哥中风,他惊得下石阶都差点踩了空。前有妻女离散,后有赵攸怀忽然发病,他心脏都快要疼得发硬了,勉强从床榻上起来,披了衣裳匆匆去见他。
  老太太也是差点吓了个半死,急忙派了身边的仆妇去瞧,回来都说是中风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搂着明湘眼皮子不住地跳,说道:“真是流年不利了,也不知道家里这是撞了什么邪,一个接一个的出事,你那六妹前儿我才知道她是底下仆从换回咱们家来的,后脚你叔母就要跟你二叔和离。”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老太太连声叹道:“这些日子那些个节宴什么的我都不敢去,就怕旁人问起来,真是天大的丑事。”
  “也不知道你六妹找回来没有,实在是作孽啊。好在那天你聪明,躲了起来,否则如今找不见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老太太人老了,又爱面子,家里这些事儿旁人问起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湘心理藏着事儿,她千怕万怕,最不希望的就是赵明宜能回来。
  “祖母,您说错了,她才不是我妹妹呢。”明湘手都在颤,不断地提醒老太太这件事。只要她提得够多,到时候大家都会忘了府里曾今还有一位六姑娘。
  老太太也顺着她:“好好好,你说得对……不过最好还是让林氏找到她罢,也是一个孩子。”她信佛,经年念着慈悲心肠,念着念着心肠不知道何时也软了几分。
  到底做过家里的姑娘。
  明湘怎会看不明白,心底更慌乱了几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眼皮子总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殊不知她千防万防的妹妹此刻已经到了赵家。门前见着人的时候差点吓一跳,府里都传遍了,家里的六姑娘是底下胆大包天的仆从抱来的,就连二夫人都因此要与二爷和离!昨儿个大老爷还忽然中风了,实在让人心惊胆颤。
  往年也没出过这么多事儿,今年都赶上了!这些日子底下人都提着心做事儿,生怕惹了府里主子不高兴。
  “小,小姐……”管事的打眼儿一瞧,发现这不是六姑娘还能是谁,一时惊了,下意识地喊了从前的称谓。喊出口后又觉着不对,心里‘呸”了两声。
  “还请管事引我去见二老爷罢。”她看了一眼头顶的门楣,终于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了。
  先不说小姐的身份还未有定论,就说冯僚陪侍在侧,管事就不敢怠慢了,连忙将人请了进去:“姑娘,您这边请。”虚手做了个恭敬的姿势。
  赵攸筠这些日子好似犯了头疾一般,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抑或是躺着,只要人清醒着就头疼。命人去探听赵枢将人接到哪儿去了,底下人也没探出来,他又发好大一通脾气。
  以至于门房来报他的女儿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愣了一下,问道:“是蓁蓁么?”还是晗音回来了?
  管事还没回,他便瞧见一个穿着缃色衣裙的小姑娘,静静地站在庭院里。
  赵攸筠脑子有一瞬间的不转了,心下百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叹了一句:“是你啊……”
  她瘦了很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也长开了些,漂亮得他都认不出来了……如今看来,这个孩子确实长得不像他,也不像林娉。到底是阴差阳错到他膝下的,怨不得她,也怨不得林娉。
  “你母亲在哪儿?”
  赵明宜没想到他第二句话竟是问林娉的下落。
  抿了抿唇,走进了他的书房,她看着这个喊了十几年父亲的人,若是再算上前世,应该也有二三十年了罢。两个人竟是这样的陌生。
  “母亲在大哥那里,您不用再打探了。”她直接了当,并不想再拖延下去,说道:“我今日来,是希望您能将与母亲的和离书给我。”
  赵攸筠不知道他们父女再次见面,竟然会落到说这个的地步,一时不免怒了:“什么和离书,这是你能来要的东西么?她要和离我还没有同意,你让她自己来见我!”
  “父亲!”赵明宜打断了他,看着他时眼中十分的冷淡:“这是我最后叫您一声父亲……往后你我就再无瓜葛了。今日过后,请您告知几位叔伯将我从族谱除名。”
  “至于娘那里,她更不会想见您的。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