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60节
  .
  六月翻过,天气就更热了。
  好在这些日子也下了几场雨,农户们都不算难挨,抗一抗也能顺利熬到秋收。云州天水巷一处宅户内正燃起了炊烟,顺着乳白的烟气看去,才见这户人家不过两三间屋子,灶下正燃了火。
  一妇人将饭食端了出来,路过一间屋子的时候,才见窗下的年轻人还在温书。默了默,便将饭食端到了堂屋去。
  “小婉,把这个给你哥哥送过去罢。”妇人给碗里盛了饭,又细细添了肉汤,递给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让他歇着一些,别累坏了。虽春闱在即,身体也要顾着一些。”
  陈婉接过了青花的瓷碗,往后身的屋子看了一眼,站了好一会儿才敲门。有人应了声,她便立时进去了:“表哥,你在干什么呢?”她好奇地走了过去,打量起他桌案上的东西来。
  只见简朴的平桌上放的都是书,还有从书院拿回来的文章。她不太识字,却见有几本都翻得起了毛边……他应该很辛苦罢。
  窗下的年轻人瘦而有骨,身材挺拔,正端坐着,见她过来,面上浮起一丝很淡的笑容,将她手上的东西接过来,道了一句谢:“表妹也快去吃罢。”
  只是说完许久,都未见身边的姑娘有所动作。
  依然站在一旁看着他。
  “陈婉?”他又唤了一声。
  她这才反应过来,莹润的面庞有一点红:“啊?”
  “我是说,你也快去罢,饭菜要凉了。”他重复了一遍。
  陈婉道:“哥哥,你怎么这样叫我呢?我见秀春坊的芸香,她哥哥都喊她香儿的……你这样未免太生疏了。”
  窗边的男子长了一副极好的容貌。身条长长的,面容白皙干净,瘦而有骨,同那河间来的赵承翎比一点都不逊色呢!听说那位还是大族出身的公子,这般比都不落下风,想来春闱高中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只是不知能到何等高度。
  至少进二甲罢!若能进前五十名,那可就威风了……姨父当年也才堪堪入围,后来十里八乡,还不是没有能比过他的。当年不知多少人羡慕姨妈呢。
  孟蹊听了,忽而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到堂屋倒了一碗水。陈婉立马就跟了出来,神色有些拘谨:“怎么了表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是他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
  这样生疏,还怎么能在一块儿呢。
  想了想又觉她没错,他们合该亲近一点才是。
  孟蹊喝了水,将茶碗放到了高几上,并不如陈婉说的那样换了称呼。说道:“这并不合适,你尚待字闺中,芸香却是与兴来订了亲的。这不一样。”
  陈婉咬着唇,正要问如何不一样!他们不是也要定亲了吗?
  却听见身后远远的有人喊她。是姨妈的声音。
  到底没问出来,转身气鼓鼓地出去了。
  孟蹊见她走,心下这才稍安,又坐回了桌案前,匆匆吃过饭后,将从书院带回来的文章拿了出来。待日落西山之时,他才将书卷收了起来。
  纸张堆叠在一起,他一点一点地收着,忽而从书案底下摸到一颗硬邦邦的东西,是圆润的形状。拿开上头的东西才发现,是一颗已然风干的薏苡珠子。
  捻着这粒珠子看了许久。
  他想不明白,那等人家的姑娘,有什么好记挂的。他却偏偏念了这么许久。
  第59章 见面
  连日奔波,终于在七月初初的时候到了河间。
  赵明宜一直心里发紧,自从进了沧州城就很不安,一句话也不说,只坐在马车内,不时顺着车帘透进来的月光往外瞧,眉间尽是愁绪。
  “哥哥,娘还好吗?”她担忧林娉的身体。她的身体自她离开河间时候起就不太好,那时候母亲还计划着给她算嫁妆,如今进了城,也不知道究竟会看见母亲什么样的目光。
  是憎恶的,还是平淡无波,抑或是……会喜悦呢?
  “别担心,一切有我呢。”赵枢知晓她害怕,摸了摸她的头,顺势将她按在了怀里。这个姿势已经愈发自然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享*受起这种时光来。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胸膛上。
  为她解决一切会给她带来烦恼的事情。
  赵明宜并未察觉有任何不妥。她在脆弱的时候反而希望有一个肩膀可供她依靠,没有谁比身边的人更能给予她这种可靠的感觉了,她闭了闭眼,手握成拳,心十分的慌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外终于传来刘崇的声音:“爷,小姐,我们到了。”
  是到赵家了吗?还是兄长的私宅。
  她一下子惊醒,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掀了马车的窗帘:“先生,这是到哪里了?”她声音还带着一丝睡梦方醒的软糯,好像不太清醒,眼睛有些迷蒙。
  刘崇在马车外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小姐是半伏在爷怀里的,探出头来的时候爷的手还护着她的头顶,怕她撞在横门上。就这么一眼,刘崇都快要吓死了,脊背绷得梆直,脖颈上激起一阵细皮疙瘩来,战战兢兢道:“小姐,咱们到四合巷了,这是爷的私宅,赵家那边还不知道咱们回来。”
  即便吓个半死,他还是斗起胆子抬了抬头,想再确认一番,只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谁知方一抬头,便见大爷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那双眼睛里尽是冷淡与审视。
  他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赵枢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将妹妹拉了过来,坐回了原处。
  “哥哥,怎么了?”赵明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将她拉到身旁,那双眼睛里没有他惯有的冰冷,而是十分的柔和。他碰了碰她的眉心,将她皱起的眉揉平了:“蓁蓁,不要害怕。”
  只有这么一句话。
  她心里头奇异般地平静了许多。
  虽然心里依然在打鼓,却没有那种心慌到窒息的感觉了,点点头:“哥哥,我自己去见母亲罢……”她迟早要自己面对的。哥哥可以帮她很多,但是她跟林娉之间的事,只能让她自己来。
  赵枢嗯了一声。
  这座私宅很大,几乎是四进的院子了。马车从正门进去,立刻有侍从过来牵马,护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整座宅邸。这间安静的院落就在这寂静的夜里迎回了它的主人。
  明灯亮了一整个宅邸。
  下人立刻将门前的灯笼换了,换成了明纱糊的,更亮更气派。梨月刚端了铜盆出来,便见私宅的每一处好像都亮堂了,还有婆子连夜起来扫洒庭院。
  “张妈妈,这是怎么了?”她放下手里的铜盆,不明所以地往外瞧,只听见外院似乎有些喧嚷。可能是管事的也起来了,声音有些大。她怕吵着林氏,说话时也压低了声音。
  “梨月姑娘,是爷回来了!陈管事刚吩咐的人收拾屋子……”张婆子往干燥的地上细细洒了水,一来除尘,二来降降温,一边干活嘴里也不停歇:“天爷啊,大爷今儿这一回来,地位可就不一样了!咱们家也要往上抬一抬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走出去,摇杆也要硬气三分,大老爷再也摆不了长辈的谱儿了。”
  有时候下人的憎恶也随主子。大爷厌恶大老爷,他们自然也喜欢不起来。
  梨月听了只觉得耳朵嗡嗡的:“你说谁?谁回来了?”
  张婆子正要接话,却见梨月姑娘失了魂一般地往外跑,方才搭在一旁架子上的铜盆一下子就给撞倒了,发出‘啪’的一声巨响,给张婆子吓一大跳。
  殊不知她走后,房内的帘子也动了动,从中走出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来。头发只松松地挽了,肩上搭了一件薄外衫,唇瓣有些发白,站在门前往梨月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声音微弱:“这是怎么了?”
  铜盆落在地上的声音将林娉惊醒。
  她已经很久睡不着了,面色也有些苍白。
  方才的声响没吓着张婆子,眼下见这位夫人出来,才是真把她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手里的水盆了,扔了就要去搀扶她:“哎呦夫人欸,您身体还虚弱着,怎么就出来了。受了冷风可怎么办。”
  实实在在是把她当个玻璃人儿了。怕她一碰就碎。
  连忙将人搀回了房里。
  赵明宜才下了马车,刘崇正吩咐内院的妈妈引她进去,那位妈妈略略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马车旁站了一个纤细的美人儿,穿了件缃色的衣裳,底下是鹅黄的裙衫,袖口衣领上都细细地滚了边,一张小脸十分漂亮。
  见她看过来,便也望着她。
  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含了一汪泉,仿佛会说话似的。
  爷一身玄色锦袍,神色尽敛,负手站在小姐身后,巍巍如高山,将小姐衬得更纤细了。两个容色同样出众的人站在一处,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在夜色里竟是十分相配。
  “这是咱们家的小姐罢?”妈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神色中尽是惊艳与喜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这里内院我老婆子熟,就由我引您进去吧。”
  赵明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枢微微笑了笑,抚了抚她发顶:“莫怕,还有我呢。”他看见她鸦黑的睫毛颤了颤。
  她点点头:“好。”
  赵枢看着她往内院去的背影,负手站了一会儿。候在一旁的刘崇后背直冒冷汗。
  几乎都要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了。
  只是看着大人这副平淡的模样,似乎还未意识到什么。刘崇已然娶妻生子,是过来人,深知其中许多深陷于情的人往往当局者迷。
  不敢深想,腰更低了几分,慌忙去说别的:“爷,前几日圣上宣老大人进宫,老大人认了姑娘的身世,姑娘在陛下那里,就是傅大人的女儿了。”身份压死,锦衣卫跟东厂便是要再查,恐怕也难:“只是唯有一桩……姑娘往后的身份恐怕会很尴尬,夫人的态度也尚不明朗,您需早做决断才是。”
  刘崇深知,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往后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一条道走到黑,忠诚于赵大人。要么被灭口,带着秘密到地底下去。……这种事怎么就轮到他了,冯僚才是跟着小姐的人,这种事得应该他来顶上。
  赵枢立在明灯下,微微捻动着手上的扳指,自然知道如何才是对她最好的,只是依然问了刘崇:“此事依你看呢?”
  刘崇想了一路,早就想出来办法了。却是在晚间看见大爷揽着小姐的时候,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头顶那道俯视的目光让他额上冒冷汗。
  僵硬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道:“属下认为,对小姐最好的莫过于您认她做妹妹,届时不管姑娘是到傅家,还是跟着夫人回锦州母家,身份都够够的,无人敢欺她。”
  “您与姑娘在赵家便是有情分的,陛下那里也能说得过去。”
  还得说当年陆大人的名声太显了,当年上书非要改革田政,清丈南方田土……先帝太喜欢他。就是可惜,先帝没两年便走了。咱们现在这位陛下,可是还记恨着当年的事呢。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般最好了。
  他能想到的,赵枢怎会不知。
  刘崇只觉大人思量了许久,久到这头顶上悬着的灯都昏暗了几分,凉风乍起,他头脑昏昏的,深觉自己出了个馊主意。想把这脑袋割下来让冯僚过来顶上。
  实在太难熬。
  赵枢立于廊下,也未进房舍,带着几分凉意的风吹拂在身上,不知为何他忽然便犹豫了,只道:“这般不妥。”
  至于为何不妥,他也不知晓。
  只是直觉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
  刘崇眼皮子一跳,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那只能先看夫人那边是何态度了,然后再做打算。躬身退了下去。
  另一边,刘妈妈正引了姑娘进内院,随意说了几句话,还未待再问,便见夹道不远处走了一个身条长长的姑娘过来,手里连灯笼都没打,就这么摸着黑来了。
  天色那样黑,夹道还没来得及点灯,梨月看见不远处微光闪现。
  只一眼便认出了是谁,顿在原处,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是梨月吗?”赵明宜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循声望过去,也认出了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赵明宜又唤了一声:“梨月?”
  “小姐。”梨月哭声立马大了起来,三两步冲了上去,走近了才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容,看见她清瘦了许多,泪珠子掉得更厉害了,用力地抱住姑娘:“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您受了多少苦啊……夫人看了不知道要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