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这般简单?”
  翟明泾目光微凝,“你又想使什么花样?”
  谷星摇头,说得轻松:
  “你想要何种死法,何时要我死,皆由你定。”
  “只要你肯立誓,助我推行此策。”
  翟明泾收回目光,不再看谷星,反倒垂眸望向她手中那叠纸张。
  “我听说,江兀不同意你这套东西,于是你便将纸页撕成碎片,散于流民之中?”
  谷星笑了笑,“你消息当真灵通。”
  她心中暗道,果然这天底下,便无所谓“秘密”二字。
  新宅附近人来人往,眼线遍布,消息怎会遮得住?
  她倚坐椅上,眸光潋滟:“你不是想让我从世间消失么?正巧,我近日也有一个想法,可一并成全你我。”
  “你我身份互换。我替你当那皇帝,你替我做这谷主编,如何?”
  “……”
  翟明泾听罢,眉头深皱,似有些哭笑不得:“你果然是疯了。”
  “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宫女一近身便暴露。”
  他命已不久,此番出宫,不过是想趁天亮前,看清这女子究竟是何模样。再等天光初破,他自会回宫继续当那傀儡皇帝,而天下将落入何人之手,早非他所能操控。
  “这你可放心,我既然敢提议,就不怕有人能发现。”她满脸轻松,似乎当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说来可笑,如今想取我性命者不比你少。”
  翟明泾:“你身边能人异士环绕,何人能伤你?若真想逃命,放手便是,为何非要捆在这世局中?”
  谷星静静听着,眼角一挑,笑意淡而不屑:“我不想放手。”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流民群中人海汹涌,并非人人皆愿与我同舟共济。”
  “你与我换了身份,也未必能保得住这条命。”
  翟明泾沉吟片刻,终是轻轻吐出一个字:“好,我答应你。”
  谷星闻言,轻笑一声,转身唤来蒲宿枭。
  本以为他双目已盲,难成旧技,谁知其双手覆上二人面庞,指尖游走间如寻旧路。半晌工夫,竟将两张面皮捏得惟妙惟肖,仿若戏法翻转,一笑一颦,皆是彼此模样,真假难辨。
  谷星摸着手中脸皮,满眼可惜,“到底是谁伤你?”
  昔日妖僧如今竟成了盲僧。虽说蒲宿枭与她恩怨颇深,可如今人在小报,也算她麾下半个自家人,叫她怎不心生几分不平?
  可思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何人能将蒲宿枭伤至此境。
  多半是此人自愿。
  可这更不可能,有谁能让蒲宿枭自愿受伤?
  那白绫尾端随风微扬,轻轻拂过蒲宿枭的鬓发。他却似无事人一般,嘴角噙着笑,绕着谷星踱着小碎步,倒像个转悠的小傻子。
  “是云羌?”
  她皱着眉,眼中布满愁思,想不到这紧要关头里,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来。
  “她猜出你是闲无忧了?”话说出口,她便又觉得不对。
  云羌虽貌若无知,实则心细如发。事事清楚,又事事装着糊涂。
  蒲宿枭仍是不语,谷星见状,便不欲提起。事涉其人,其身,其心,她纵有千言,也不好再问。
  正此时,一只乌羽飞鸟振翅而至,扑簌落在蒲宿枭肩上,短短几息便轻鸣一声,传来回报。
  蒲宿枭神色一变,“街上添了数具流民尸首,众人怒火中烧,围着李豹子议事,四处寻你,欲探讨追凶索命之策。”
  谷星不言,手中那张面皮被她抖开,贴于面上。
  细皮紧覆,初时微觉不适,渐渐贴合肌理,不多时,镜中人已换作翟明泾的模样。
  她凝视铜镜,半晌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萧枫凛、小桃或早已心知肚明,可旁人若得知她的“死”,世间情状又当如何?她至今未能与李豹子他们好好道别。
  她低声唤:“蒲宿枭。”
  “替我再占一卦罢。”
  “这天下,终究会落在谁手?”
  祭酒久候不见翟明泾归来,早已心中焦灼,背上冷汗涔涔,生怕那疯女人当真将天下视作儿戏,闹出不可收拾之祸。
  三请四催,终有一人前来还人。
  那人蒙眼束发,领着翟明泾缓步而至。
  见翟明泾手脚俱全,神色虽疲却无恙,祭酒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记眼刀甩至蒲宿枭,“回去告诉谷星,若陛下出什么事了,你们小报就等着吧!”
  可惜此人是个瞎子,更是个傻子,分毫未察那记眼刀,反倒咧嘴一笑,笑容乖戾,让人牙根发痒。
  谷星看得头疼,抬手一挥,冷着脸让祭酒快些备车回宫。
  她此刻内外都与翟明泾十足相似,恐怕换作萧枫凛在此,也要迷糊三分。
  马车徐徐驶向皇宫,谷星歪着脑袋睡去,睡得极熟,模糊间听得系统喊她,一睁眼便是一张熟悉的脸。
  小李公公:“陛下,该上朝了。”
  谷星望着天色朦胧,一点光亮都无。
  “几点了?”
  小李愣了愣,眼神瞬间犀利几分,“……卯时初。陛下,可要唤太医来?”
  谷星睡不够眼,浑身上下都难受。当皇帝这事落在她眼里就是一苦差,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胡乐天会如此痴迷。
  她将袖中的纸张取出,递给小李。
  小李展开一看,神情一变,很快又敛去惊讶。
  “我能不去上朝吗?”谷星翻个身,声音隔着被子发闷,
  “明日是我的生日,我为何不能休假?”
  小李低垂眉眼,语气却不容置喙,“陛下,为君者当以勤为本,方得万民安稳。”
  “今日朝会除日常政务外,还要核阅诸国贺表、颁布节典;下午召见近臣,夜间还需设家宴——”
  “……别念了。”谷星一骨碌坐起,一把扯掉盖在头上的被褥,咬牙切齿。
  “孤起来便是!”
  一番洗漱更衣,束发整冠,着朝服、佩玉带。半梦半醒中用了早膳,便登上銮舆,由内侍引往崇政殿。
  远远望去,只见百官朝服肃整,已在殿外依次列班。谷星坐在轿中,眯眼而视,逐一点人脸,对了数十个,便觉头昏眼花,兴致全无。
  及至殿前,内侍高声唱引,引她入御座。百官伏地,齐呼万岁,其声绕梁,震得她耳目轰鸣,心头作胀。
  她略显茫然,直至身侧内侍低声提醒,这才回神,懒懒一挥手,准百官起身。
  抬眼望去,将昔日小报所搜集的诸般密闻,与殿中众人一一扫过,不消片刻,便将朝堂权势格局摸得七七八八。
  侍读官奏章未毕,耳边已被纷繁事务填满。谷星本就困倦,偏此刻又要腰直背挺,眉目端庄,口不离法度,手不离折卷。
  翻阅之间,大事伤神,小事烦心。耳畔百官轮番进言,东境有叛将暗动,西部欲议和亲,北地匪患频起,南方水势泛滥。
  事事入耳,句句待断。
  可她虽坐龙椅之上,然手中权柄不过虚名。
  每下旨一句,朝堂即响起那一句:
  “陛下,三思啊——”
  无论其言利民惠政,或是正合机宜,只要稍有妨碍既得利益,各方便争锋相对,吵得唇枪舌剑,难分胜负。
  终究是太后一党掌控朝纲,多半时候,她的裁断,亦是被人从中篡改,另换章程。
  她本想趁此次偷得朝廷机要,最后替翟明泾假死金蝉脱壳,朝中大小事,急不得一时。
  不料短短半天,那句句“三思啊!”,教她胸臆郁结。
  她当谷主编的时候,众人爱她敬她尊她,哪吃得这亏。
  她抬手捂住口鼻,偷偷将一粒药丸吞入腹中,霎时间,面前就弹出一个红色警告弹窗,她望着那不断地减少的死亡倒计时,深吸一口气。
  随后冷眼扫过殿外朝班,视线掠过杨亦文,琢磨着手中的笔杆子砸中他的可能性。
  然念头一转,终觉徒劳无益,便霍然站起,将手中奏折尽数扫落于地,卷起满堂惊愕。
  她眸中怒火迸发,厉声喝道:
  “你们是将孤当作死人不成?”
  谷星怒喝落下,百官一时噤若寒蝉,侍立一旁的内侍早吓得跪下,殿中只余奏折散落之声,纷飞作响。
  谷星缓缓坐回御座,指尖在扶手上轻敲数声,目光扫过众臣,冷声道:
  “东境有叛将暗动,调边军固然不难,但孤听闻此将起兵,不为利,不为怨,而是贪官压迫、军粮久拖。既如此,传旨下去,查清军饷被谁贪了,谁扣了,谁苛了,一经查实,依军法处置,莫论官阶。”
  “若此人果真为兵请命,孤倒要请他入朝为官,授兵部侍郎之职,好叫尔等知晓何谓‘为军’。”
  堂下群臣哗然,有人失声疾呼:“陛下三思——”
  “是谁,敢打断天子言语?”谷星冷哼一声,继续:
  “西部欲议和亲?此事最好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