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明明只是一夜好眠,怎地睁眼时,天都翻了个个儿。
  她下意识别开视线,妄想避开小桃那双追索的眼,可怎料身形微移,便被一只手稳稳拦住。
  “这……小桃大夫,你是桃诗呀。医术高超的小桃大夫,还有个妹妹,身高窜得贼快的妹妹。”
  “师父是江兀,徒弟是邺锦明……”
  “对,本该如此。”小桃却只是低低应着,目光幽深。
  “人的心脏与脉搏跳动,才是活着的凭证。血液在皮下奔流,肌肤由青白化为粉红,会随时光而舒展、皱缩,五脏六腑逐渐衰老……这些,皆为生命的征兆。”
  忽然,她一只手按在谷星胸前,微凉的指尖隔衣而探。
  “可是谷星,你为何,有时候会没有心跳?”
  空气倏地静止,谷星一怔,下意识地辩解:“你是说我那次在沙原里没了呼吸?那不是中了毒么……”
  她话未落,小桃的脸色便沉了下去。
  她本不擅咄咄逼人,可一次次被谷星的事迹惊得冷汗直流,若真如未开智的走兽也就罢了,偏生她是个会思考的人。
  还在那一日,翻看了谷星的小册子。
  从此天地一新。
  一切合理的背后,都隐藏着未曾被发现的异常。
  小桃低声开口:“谷星,难道我们……是在一本shu——”
  “轰隆!!”
  话音未尽,一道白昼银雷撕裂长空,轰然砸落在谷星身后的老树。惊雷炸响,震得耳膜生疼,天地间仿佛只余那一声巨响。
  火光卷着雷电,化作滔天洪流,将两人震飞在地。
  桃诗快人一步,将谷星死死拉开。谷星紧抱住小桃,感觉后背一阵灼热,四周白光刺目,转头恍惚间竟看见系统向她飞来。
  她心脏从没有跳得如此快。天雷仿佛近在咫尺,下一次便会劈下自己身来,连命数都不肯宽恕。
  烈焰燃空,浓烟滚滚,那棵方才还为她遮荫的大树眨眼间成了熊熊火炬。
  天地之间,只余呼啸的热浪,和两人心口久久难平的惊惧。
  她与小桃瘫坐在地,四野火光跳动,再难言语,只有灼热与震撼在心间翻涌。
  系统扒拉在她身上呜呜直哭,“谷星,你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谷星怔怔望着小桃,火光映红两人脸庞,彼此眼里,都读到了那个不愿承认的答案。
  在这声雷霆警告下,她豁然贯通,恍然明白了,藏经阁那份“预言”,究竟被谁看去了。
  是蒲宿枭。
  是被老主持安排在藏经阁里的闲无忧。
  他本聪敏绝伦,得见那些“天外之言”后,便窥见了这方世界的真相。可眼能望及之处虽光明灼灼,伸手却只剩咫尺迷蒙。世界越明晰,心中却越是虚妄混沌。
  而小桃。
  那个渐渐怀疑自己存在的人,定也是从某处觅得了真实的线索,所以才如此坚定。
  真相从来不属于主角一人,配角亦可窥见天机。当所有“局外人”渐渐觉醒,天地的边界、你我的身份、世界的尽头,都变得愈发清晰。
  原来晋国之外,竟只是一片苍茫混沌,众生不过困囿于一方围墙之内。
  至于主角萧枫凛。
  怕是早在二十年前的雪夜,便已察觉系统的存在。
  他发觉自己的生死不由己,早已觉察出种种荒谬,知晓身在局中。隐忍非计,他的刀终于指向了兄弟、指向了自己。
  对一个被命运驱使的主角来说,自杀竟然成了唯一能反抗天命的方式。
  可他终究还是在她含糊不清的乞求下,艰难活到今日。
  而这一切,竟然都发生在她“不存在”的时候。
  或许是在她被困意识空间时,或许是在她跨越时空沉眠之际,或许只是更新包加载的短短片刻……
  她自以为在不停找bug,却没想到,最大的漏洞竟藏在自己身上。
  只要她一沉睡,世界的“监管”便失了效。
  赋权究竟为何物?你我皆不过洪流中微末蝼蚁,生死沉浮,不过在天道所画的方寸之地,苦苦挣扎,各司其命。
  她日夜奔走,妄想赋予流民抬头的勇气,教他们以双手挣得温饱,以劳动换取一丝自主。让那群卑微的人,也能在自己的人生路口,做一次抉择,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参与。
  温饱,尊严,自我价值……皆是她所希冀。
  火光撕扯着天幕,热浪扑面。
  谷星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小桃……”
  她只觉耳中像蒙了纱,天地间呼啸声远去,唯余自己粗重的喘息。
  泪水自眼眶滚滚而下,分不清是激动,是恐惧,还是久违的释然欣慰。
  火焰烧红她的眼眶,四野的温度高得近乎虚幻,她觉得自己像要融化在这滔天火海中,随烟随风,随尘归虚无。
  也许,她就是那柄逆天的屠龙剑。
  只有她自故事中湮灭,命运才会迎来真正的落幕。
  “小桃……”她执拗地再唤一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倔强,眼眸中火光倒映成点点星芒,狂焰在眸底跳跃不息,将她的疯狂与决绝一同烧灼,“我找到了……方法。”
  她哑声低喃,声音却像被风暴掀至云霄,铮铮作响。
  “我找到办法了!”
  烈火映照之下,她眼里燃着星光与疯狂,几乎要将这天地烧透。
  “胡乐天,死期将至。”
  终卷
  第161章
  天色微明,绵绵细雨无声淋落,密密织织地打在破旧的车窗与木板缝隙里,空气中渗透着一股淡淡的湿霉气息。
  谷星掀开马车的帘子,换了口气,将凝滞的闷气同外头雨丝一同揉进胸膛。
  外头景致烟雨朦胧,树影如墨,林间鸟兽惊起,扑棱着翅膀投身于雨色里。
  泥泞的道路上,车轮与马蹄溅起点点泥星,沿途洇染出浅浅深深的印迹。
  “要不我来赶车吧?”谷星困倦地撑着身子钻出车厢,随口一说,还带着个打不完的哈欠,声音软绵懒散。
  “快到了,还有百来米。”小桃回头应声。她对上次谷星驾车的壮举还记忆犹新,暗自发誓不能再轻易交出缰绳。
  一车人险些翻进沟里的刺激,实在消受不起第二回。
  雨色渐浓,前方树影里城楼渐现,雾气氤氲中,京城的廓影缓缓浮现。
  马车驶离林间小路,街上人流逐渐稠密,众生披着蓑衣,慢步行于泥水小巷,马车随之放缓。
  “驭——”马蹄声骤止。
  谷星抬眼,见不远处正有一群人撑着油纸伞,遥遥望向自己。
  “在那儿!谷主编回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喜高呼,瞬时众人涌动。
  最前头的李豹子神色一紧,待看清谷星那一刻,眼里已是浮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谷星顾不得满脚泥水,从马车上纵身而下,踩在雨湿青苔的碎石板路上,步伐踉跄。
  李豹子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扶住,谷星仰头一笑,明明只是别了几日,却恍若隔了数载寒暑。
  “李副编,宅子修好了没有?”她语气轻快。
  李豹子见她安然落地,才松了一口气,语气带着笑意也带着无奈,“井口已修成,兄弟们的住处也都在逐步建成,连小报办公的楼宇也已稳妥。你想先去看哪一处?”
  谷星扬眉一笑,“我想先和你聊聊。”
  她望着眼前这个曾跟在父亲身后的小小少年,如今一眨眼竟已高大挺拔,心里暗暗觉得神奇。
  李豹子一时哽住,眼眶几欲湿润。偏谷星这句刚落,其余人就不依了,纷纷拥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谷主编,这回怎么又悄没声儿地失踪了几日?”
  “让让,别挤我!”
  “我也要见谷主编!”
  “谷主编可不能光顾着李副编——”
  人群如潮,热情澎湃,转眼谷星便被吃进人堆之中。
  李豹子见势不妙,悄无声息地挤开人群,臂下一勾,便将她拎了出来,像小鸡仔似的带进了京郊外新起的村落。
  细雨还未停,村落屋顶檐下挂满水珠,滴滴答答如珠落玉盘。
  谷星环视四周,只见一排排新瓦旧墙的房舍,错落有致,院落之间有柴门竹篱。
  田埂相连,野菜青青,偶有白鹅踱步其间,宛然自成天地。
  这些正是她们先前让李豹子买下的房产之一。
  京城如今地价飞涨,城内一寸如金,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在郊外觅地。
  京郊原是士大夫、富商豪宅休养之地,房屋高低不齐,田亩环绕;但这两年风声渐紧,城内权贵早嗅得不对,纷纷低价抛售。
  倒叫他们小报捡了个大便宜。
  “往日是花园庄宅,如今一改造,便成遮风挡雨的好归处。”李豹子一边走,一边感叹。
  沿路但见新住的流民、老小、妇孺,或在屋檐下纳鞋织布,或在田头弯腰插秧,稚童在田畦边追逐泥水,时而有鸡犬相闻,气息熙攘而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