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个时候的火车还是像一个罐子似的绿皮火车,墨绿的色泽大抵是这个时代的旅客对于火车最深刻的记忆,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旅客的行李显得拥挤不堪。
  兄妹俩按着车票上的号码在逼仄沉闷的车厢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归置好行李后,棠棠坐在座位上,忍不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一阵长久的鸣笛声过后,车轮开始哐当哐当地响,像有人在铁轨上敲梆子,火车开始驶动起来了。
  棠棠的位置是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化,远处的山渐渐连成翠绿的一片片,轮廓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变得模糊,牛羊成群,包着白色汗巾的农民正弯腰锄地,看见火车开过去了,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山坳农庄里的烟囱正往外冒着细烟,经过城市时,还能看见一片片高楼,棠棠睁大了眼睛,感觉这一切都是新奇而美好的。
  “吃点东西吧。”苏觉胜开口道,刚来路过乡阳市时,他们怕耽误了坐车,连东西都没吃就紧赶慢赶朝火车站这边来了。
  “好。”棠棠把水壶的盖子拧开,先喝了一口热水。
  苏觉胜把手里的油饼掰成两半,其中一半分给棠棠,这油饼是他们的娘昨晚烙的,听说那火车上的吃食特别贵,喻娟芳就给他们准备了一口袋白面饼、几个油饼,还有一些肉条之类的吃的,这是发面的饼子,撒上葱花肉碎用猪油烙的,咬起来酥软咸香,扎实还顶饱。
  棠棠他们对面坐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看起来像是个矿工,他胸前的衣服上印着“xx第一煤矿”的红色字样,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操着一口蹩脚普通话跟那个男人商量,能不能跟他换个位置。
  那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同意跟她换了。
  于是棠棠他们对面的乘客就从中年大叔换成了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对襟的棉袄,肩上背着一个斜挎深棕色的背包,脸庞圆润饱满,笑眯眯的,给人的感觉挺和善的。
  棠棠咬了一口油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娃娃身上,孩子身上包着一块黑色碎花的襁褓,估摸着三四个月大。
  那女人冲他们笑了笑,抱着孩子坐下了,不一会儿,那女人的男人同伴也找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俩人说了会话,听着有点像是南洋那边的口音。
  “小姑娘,小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苏觉胜接了话,“我们去首都。”
  “呀,首都啊,那可是大城市,可繁华了。”
  “您去哪里?”
  “我们去渭南。”
  棠棠主动开口搭了话,“你们是夫妻吗?”
  “是啊,我们是两口子。”男人把搪瓷缸子往窗台上推了推,南洋口音里掺着生硬的普通话。
  “那这娃娃——”虽说是夫妻,但看刚才,那男人的手一直想往女人肩膀上拢,那女人扭动肩膀挣脱了两三次,那男人才放弃了拢她肩膀的想法,这俩人生疏得一点都不像正常夫妻,棠棠的目光落在这怀里的小娃娃身上。
  “这娃娃是我们夫妻俩的,才三个月,到时候也带他去首都见见世面嘞。”
  棠棠看着她怀里的孩子,这女人抱孩子的方式不对,去年八月份,棠棠的舅舅喻老五新添了一个儿子,她去探望坐月子的李素琴的时候,她舅娘教过她怎么抱孩子,说新生儿的颈椎没有支撑力,得把孩子的头完全托住才行,避免悬空或过度后仰,但那女人的手虚虚搭在襁褓外,指尖甚至没碰到孩子的后颈,婴儿的脑袋像个空布袋似的晃荡着。
  棠棠想提醒她,但还没来得及提醒,那火车碾过铁轨接缝,车厢猛地一颠,婴儿的脑袋就“咚”地撞在硬座靠背上。
  那女人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李爱花拍着襁褓哄了好一会都哄不好,孩子的哭叫声越来越撕心裂肺,愈演愈烈,在整个车厢回荡。
  车厢里的人听着这孩子实在是哭得可怜,忍不住站起来查看,“估计是饿了吧。”
  “说不定是尿布湿了。”
  李爱花拧紧了两条眉头,让男人去打点开水过来。
  那男人听了她的话,拿了窗边的搪瓷缸子起身去接开水了。
  孩子还是哭得哇哇响,那男人打了开水回来后,李爱花就用一个铁勺舀起一勺水往那孩子嘴里喂,棠棠没生过孩子,都知道三四个月的孩子是用不着喝水的。
  那铁勺太大了,婴儿嘴巴小,有不少水洒出来了襁褓上。
  不过那孩子总算是不哭了,原本洪亮的哭声变小了许多,本来那小婴儿的眼睛还湿嗒嗒地睁着,但很快就垂下来合上了,小嘴吧嗒着像是在嚼什么。
  棠棠看到那孩子额头上的青印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感觉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像当娘的心疼孩子。
  棠棠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大姐,我看你跟大哥年纪,这孩子应该要得挺迟的吧?”
  “可不是嘛,老大年纪了才要上这么个孩子。”
  女人说的这么说,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按理说一般年纪大了才要的孩子都会很疼爱孩子,“这孩子怎么长相不随您也不随大哥呢?我瞧着他的眼睛又大又圆,跟葡萄似的,可大姐您是单眼皮,大哥眼尾往上挑。”
  李爱花拍着襁褓的手僵了一下,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那估计是随了孩子爷爷奶奶吧,他爷爷奶奶眼睛大,害,这么大点的娃娃能看出来什么……”
  “大姐,您是哪里人啊?我听着有点像南洋那边的口音嘞……”
  李爱花脸色明显变了,“没有,你听错了吧,我跟我男人都是关中人,咋会有南洋口音嘞?”
  一般人还真听不出来南洋口音,但棠棠打小对声音就挺敏感的,所以能听出来一点。
  眼前的女人明明可以直接不搭理棠棠,但她却一直堆着笑脸说话,在没提到“南洋”两个字前,她的神情都是和善自若的。
  “棠棠,”察觉到李爱花脸上明显的不悦,苏觉胜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继续追着问了。
  苏觉胜也不知道他妹妹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也没见过她这样追问别人。
  李爱花开口,“你这小姑娘说话真奇怪。”
  棠棠拂开她哥哥一直扯自己衣角的手,挤出一抹笑容来,“那哪里有大姐您奇怪啊,您跟大哥都是南方人的长相,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却说自己是关中人。”
  眼瞅着棠棠一直盯着自己怀里的孩子,话里话外都是试探,李爱花感觉有些坐不住了,盯着窗外掠过的路牌,“哎!这不是阳圩吗?俺们到地方了!”
  火车哐当哐当停了,一阵长久的汽笛声后,火车车门“嘶拉”被打开,冷风卷着煤灰灌进车厢,李爱花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去够脚边的提包,明显想要提前下车。
  上车的时候,那个女人明明说他们要去渭南,这里离渭南还有两个站。
  李爱花猛地站起来,棠棠想要伸手去拽住她手腕,被男人挡在中间,眼看着这俩人就要下车了,火车站外边都是人,一片混乱,要是让这俩人下了车,估计就再也找不到了。
  棠棠扯开嗓子喊,“有人偷小孩了,抓人贩子!”
  棠棠这话像是在狭窄的车厢炸开了一道地雷,一阵哗然,车厢里的人还没意识到是什么情况,连就坐旁边的苏觉胜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棠棠就已经追了上去,那汉子推了棠棠一把,她的手臂撞在扶手上,撞出一道严重的淤青,疼得她五官都挤在了一处。
  车厢里的行李七倒八歪的,那男人被揭露了身份,恼羞成怒,从袖口划拉出一把尖利的小刀,朝着棠棠的眼睛就要刺下来,“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多管闲事!”
  71
  第71章
  ◎棠棠兄妹抵达首都◎
  关键时刻,一个穿着军装的手突然攥住了男人拿刀子的手腕,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男人的神情痛苦万分,手里的刀子就掉在了地上。
  火车上的乘务员室内,棠棠兄妹俩录过了一遍口供后,就被带到了这里休息。
  乘务员室约莫三四平方米,贴墙放着一张铁架单人床,白色的旧棉被上印着“铁路专供”的暗红戳子,还有两个掉漆的搪瓷茶缸,乘务人员为了表示对棠棠兄妹俩见义勇为的感谢,专门把他们安排到了这里休息,虽然空间不算宽敞,但比起那嘈杂拥挤,连坐都坐不安稳的车厢,这里要安静舒适太多了。
  苏觉胜现在还是心有余悸的,“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差点你的一只眼睛就保不住了,我现在都感觉心脏都还没回到胸膛里,不过棠棠,你可真厉害,你是怎么知道那俩人是人贩子的?”
  棠棠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刚才帮她拦刀的军装男人就走了进来。
  那男人迈进乘务室,身姿笔挺得犹如白杨,看起来约莫四十几岁,两鬓夹杂着些许白发,剑眉星目,一双眼睛像鹰眸般锐利,但说起话来很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