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晏方亭既把她强留在身边,又不希望她演出爱他的模样。真是矛盾的男人,她没有整天闹自戕他就该偷着乐了,还要求那么多。
  温澄一口气喝掉姜茶,望见廊下的红泥炉熄了,矮几上各色碟子也被侍女收走,空空荡荡的。
  她悻悻收回视线,侧躺在帐子里。
  许是地龙烧得太热了些,许是今日的熏香没调好,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温澄莫名感到鼻酸眼胀,不一会儿枕头湿了。
  –
  温澄没有听从晏方亭的建议,她依旧爱笑。无论是对晏方亭,还是江烨、阿笤、贴身侍女,哪怕是一名不甚熟悉的普通厂卫,她总是笑吟吟的,讲话也轻声细语。
  常听侍女们说,夫人很温柔,夫人待我们真好。
  温澄对此大体满意,她一个人戴上面具过活,就可以让那么多人心情都好起来,他们不用再担心她突然寻隙跑走,或是摔花瓶砸碗——收拾起来很麻烦的,细小的碎渣要用指腹去粘,才能完全弄干净。
  久而久之,面具就可以融在她脸上,那时的温澄想必真的爱上晏方亭?
  难以想象。
  温澄捂着脸咯咯笑出声。
  这一次的婚仪,温澄配合得很好。厂卫都是男子,没什么人能够陪她选衣裳、挑头面,温澄就随自己的心意来,反正晏方亭有的是银子,她可以要最昂贵、最繁复的。
  只是光试婚服就把她累得够呛。
  从小衣开始套上一层又一层红艳艳的衣裳,把自己包裹成美丽不可方物的新妇,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还有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成亲这天是最美的一天”,温澄觉得,估计是为了哄骗人在婚仪上花费更多。
  但当她在镜台前坐定时,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神光元年四月,和杭湛成亲前,也同样试了很多婚服、头面、妆面,但她没有这般抱怨过,而是纯粹的高兴、期待、幸福,甚至婚仪前夕没睡着,次日依旧精神饱满。
  杭湛,长洲……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督主。”妆娘突然朝一处行礼。
  温澄没有回头。晏方亭会来,她早有预料,他不是一个特别守规矩的人,或者他不知道成婚前男女不能见面。
  “你们先退下。”
  “是。”
  晏方亭站在珠帘下,与温澄隔了几步远,他像是不打算过来,仅仅站在原地凝视。
  温澄被盯得发怵,汗毛都快竖起来。她不自在地拿起一把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栉发。妆娘只来得及给她上妆,发髻还没完全梳好,长发披散着,如墨色的绸缎。
  “这一幕,我梦到过。”晏方亭目中蕴着淡笑,“不是成亲时的场景,而是你披散着头发,在镜台前梳头,像是刚刚晨起。”
  温澄没有应声,只是啪一下把玉梳放回妆奁。
  晏方亭徐步向她走来,好似这几步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他从后拥着她,俯身看铜镜。说话时温热的鼻息蹭过温澄的腮肉,“挺好看的。”
  许是由胭脂的加持,温澄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便是怒目瞪着,也十分灵动。晏方亭心情很好的样子,想伸手捏捏她脸颊,但不知是否会把脂粉蹭掉,想了想还是作罢,他低头把吻落在她发顶。
  “那么新娘子,我们晚上再相见。”
  新朝初立,缉事厂都督的位置岿然不动,仍由晏方亭坐镇,明眼人早看出是怎么回事。趁着晏方亭新婚大喜,一波又一波官吏赶来拜贺,珍宝礼品堆得比山还高,礼单接在一起能绕满一整个庭院。
  冷冷清清的晏宅也因此添了许多人气。
  大多是寒窗数年考中的进士,文采斐然,各种吉祥话信手拈来,只是温澄细心留意过,没人祝愿他们早生贵子。
  一想到这,温澄就忍不住笑,甚至笑了一路,骇得喜婆脚下打滑,差点在雪地摔出二里地去。
  “夫人这是……这是何事那么开心呐?”喜婆揣着沉甸甸的赏银,生怕差事没做好,遭了数落不说,反倒得罪晏都督,于是千般万般陪着小心。
  温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出的泪花,欣然道:“成亲,不值得高兴吗?”
  “值得,值得!”喜婆顺口说了一串喜庆的吉祥话。
  只是到了喝交杯酒时,晏方亭命所有人退下。喜婆等人心知宦官娶妻本就不寻常,没有多问,在管事那里领了丰厚赏银,自去吃酒玩乐。
  龙凤喜烛粗如儿臂,煌煌映着新妇与新婿的身影。
  铺金叠玉的喜床上,温澄沉静地坐着,满室铺红,又经喜烛一照,脸颊的胭脂更加浓郁醉人。
  忽的眼前递来一杯酒。执酒盏的手骨节分明,酒盏内漂浮着的东西却是令温澄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第28章
  ◎不觉得恶心吗?◎
  酒水里飘着的,莫非是虫子?甚至看起来是活的!
  温澄挥掌拍开,晏方亭稳稳托住酒盏。这是为婚仪特意烧制的器型,如今红堂堂地持在手中,真叫人起鸡皮疙瘩。
  “这就是来自西南的蛊虫。”晏方亭气定神闲地告诉她:“说是虫,其实是花瓣,遇水漂浮旋转。”
  “你疯了?真去搞这种东西!”
  温澄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
  而且,到底什么人会在新婚之夜,喝交杯酒时拿出来?!
  像是洞穿了她的想法,晏方亭道:“我当然可以令你悄无声息地喝下,但既然我们结为夫妇,彼此还是坦诚一些比较好,你说呢?”
  “我说?我说什么说。你问过我的想法么?我说了有用?”温澄冷着脸,越看那酒盏越感到恶心,扶着床沿干呕。
  晏方亭恍若未闻,一身缎面重绣婚服衬得他挺拔如玉树,风神秀彻。他微微倾身,替温澄轻拍后背,俨然一位极体贴的新婿。
  “不用担心,这花对你身体并无损伤,就当桂花酒、梅子酒,仰头喝了便是。”他低声劝慰,宛若哄人喝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休想!我才不喝!”温澄伸手摘了头冠,再一一撤下步摇、发簪、耳珰等饰物,理也不理他,打算自己休息。
  可今晚的新婚夜是晏方亭盼了许久的,他岂能轻易饶过?
  只见一个转身,温澄撞进晏方亭怀中,他胸膛硬邦邦,如当下这颗坚定的心一般。
  “让开!”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温澄就感到颈部一痛,是晏方亭握着她后颈,俯身强吻,他横冲直撞,撬开她紧闭的唇齿,把含有花瓣的酒液悉数哺了进去。
  如此这般,还犹为不够。
  实在欲壑难填。触碰了肌肤就想要得寸进尺,撬开了唇齿就想要进一步深入,拆了她的骨、剔下她的肉,一并吞入腹内,如此,才能堪堪填一填旷了许久的五脏庙。
  想要独占她。
  这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小娘子,若非有变故,晏方亭该看着温澄长到及笄,陪着她面对发育的烦恼,再经由父母尊长的见证,风风光光迎娶,真真正正成为一家人。
  “可以了吧……?”温澄难以抑制地扬起脖颈,两手紧紧拽着他衣襟,不然自己就要彻底坠落。
  然而平日里还算通融的晏方亭,在今晚绝不可能答允。
  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吐露,臂弯箍着温澄,强令她随着他,一起将意识融化,眼睁睁看着她失去招架之力。
  “喝下这盏交杯酒,小春芽,我们同生共死。”晏方亭笑着告诉她。
  “你,休想。”
  温澄一口气分成两口喘,饶是这样,也要一字一句地说:“你,休,想!”
  “不演了?”晏方亭像是看戏看一半,感到意犹未尽的观众,用唇齿、用热息叫嚣他的不满。
  繁复的衣裙堆叠在腰间,晏方亭边挤边凿,咬着温澄的耳廓道:“自己抱着。”他爱极了这样的抱姿,能够将吻落在她肩上,那里有一处为他留下的伤痕,而现如今,他心口也有了同样的伤疤,是她亲手造成的。每每想到这里,晏方亭总是异常满足。
  “是,我不演了!”温澄受不住,指甲划在湘妃颜色的幔帐上,呼吸紊乱地喊:“你不觉得恶心吗?面对不是我的我。”
  “不会,不觉得。”晏方亭直白地告诉温澄,“或许我没有你那么多讲究。”
  不仅如此,他还会觉得即便温澄在扮演一个爱他的模样,也算是为他花费了心思,难道不是吗?她肯花费心思,说明眼里还有他,心里也还有他。
  以及,来日方长。十一岁的温澄不喜食辣,可十九岁的温澄已经很能食辣,谁又能保证七老八十的温澄不会爱上身边常伴的晏方亭?
  晏方亭总是很能够说服自己。
  但他不需要说服温澄。
  但这都是后话了,今晚他只想亲一亲他的小春芽。本就该是他的妻子。如今,当真在他怀里,和他密不可分。
  温澄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气息,这是触碰到小春芽的小春芽后才发现的。鲜嫩可爱,如同初夏时池塘水面上俏丽的小小荷包,晶莹地滚过露珠,水洗一般清亮,怪不得如此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