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90节
  他总是以她夫君来自居!
  畹君不高兴:“媒又没说,聘又没下,你是我哪门子夫君!”
  她虽未婚先育,可内心还是期待着正式的三书六礼的。
  “好罢,不是就不是。”
  时璲口中依着她,却俯低身子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在那桃花粉颊上落下一枚红印,方拿起那张纸细看:“这是什么?弩机?”
  什么弩机!畹君一把夺回来:“这是江南的织机!”
  她把白天的想法向他细细道来。
  时璲听罢,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若是真能做出来,确实可以省下不少银子。
  难为她如此细致,在这种地方都能替他想得这般妥帖,忍不住搂着她亲了又亲:“我的畹君卿卿怎么这么聪明呢?真不知道是谁有这福分把你娶回家。”
  畹君被他夸得脸红起来。
  时璲告诉她,一些细处想不出来也不要紧,他明天把城里所有的工匠叫过来替她参详。
  说完一把盖上画纸,拽着她进了帐中。
  这段日子,他们就跟寻常夫妻一样,熄烛后在被窝里做些爱做的事,然后就抱在一起,她听他说些营里的事,他又听她说府衙的事,说着说着便相依睡去了。
  两人平时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若有时分离三四日,再见面时更是如胶似漆,恨不能长在对方身上。
  如此日子过得倒快,转眼间时至三月暮春,畹君的织机已经造了出来。
  时璲命全城工匠赶制织机,畹君又广召闲散的妇女学使织机,待她们上手以后,又分配城里的百姓分工裁制夏秋的衣裳鞋袜。
  各项工序在畹君手上调度得井井有条,其中的工钱,自然是由想要巴结时璲的官吏们抢着出。
  如今跟朵豁的战役打到要紧处,时璲七八日方能匆匆赶回来见她一面。好在畹君有事操忙,倒并不很挂念他。
  前线大捷的消息传回城里,畹君也高兴得不行。想着他们营里庆功,时璲最早也要明日才回来,便仍在外头忙活到天黑方回府衙。
  一入得屋内,见里头竟掌了灯,暖曛的烛光透过竹帘,依稀可见时璲倚坐在床头,拈了支笔在一本册子上写画。
  她促狭心起,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绕到床头后面预备吓他一跳。
  还未靠近,他却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伸臂扣住她的腰把人揽到了怀里坐着。
  畹君骤然失重,忙伸手搂住他的肩颈。时璲又低下头来索吻,她笑着偏头躲开,蹬开了鞋子要往床里头退。
  他于是也猱身相随,你退我进,笑闹了一阵,最后还是畹君落了下风,被他压倒在床褥上。
  两人鼻尖相对,沉沉地将热气拂到对方脸上。他低下头来衔住她的唇,尚有些紊乱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彼此都有些心浮意动起来。
  缠吻的间隙她曼声轻哼:“打赢了仗,你不在营里庆功,巴巴地跑回来干什么?”
  “回来和你庆功。”他低喘着解她的衣裳。
  她半推半就,抬脚去蹬他的胸膛,微嗔道:“你就想着这个事。”
  他一把握住那只纤纤秀足,手却顺着修直流润的线条滑了进去。
  “我都九天没见到你了。我快憋死了。”
  “胡说,那你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也没见你真憋死了。”
  “没有你的时候,就想你。”
  茜色罗帐低垂,挡住了帐内春色。
  灯台上的蜡烛渐渐烧尽,烛泪淋漓摊陈在铜盘上,满室坠入幽暗之中,只有破碎的浅吟在夜幕里流转。
  外头打过三更的锣鼓,室内汹涌的情潮方渐止平息。
  畹君埋首在那起伏的胸膛之中,他今夜的服侍格外温柔,索取又格外激烈。她身上虽然餍足,心里却已经有了别离的预感。
  她轻声道:“你是不是准备开始对付景王了?”
  他点了点头,目光在夜色里格外清熠,缱绻又难分地注视着她:“过两天我派人护送你回京。”
  畹君在他怀里摇头,微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不想走,我不想跟你分开。”
  时璲听着她孩子气的撒娇,心里纵是万分不舍,却也只能硬下心肠道:“听话。”
  畹君不高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听着他冷嘶了一声,她方忿忿道:“你还欠我一万两的,可别想赖账。”
  时璲拿手指堵住她的贝齿,笑道:“你这守财奴一次只肯花一两,我少不得拿余生慢慢地还你,怎么赖得去这笔账。”
  畹君羞红了脸,佯借着打他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却忍不住悄悄地流下了泪来。
  她知道兵家无绝对,哪怕他说得轻松,勤王也注定是一场凶险的战役。每一次分别的背后都可能是永别。
  四月初五,肃州的春雪堪堪停歇,透出几分和暖的气息。
  时璲命人备了车,派八个亲卫护送她回京。启程那日,他亲自骑着马护送她出城,直走出二十余里方停下来。
  畹君不舍地透过车厢后壁方胜纹的隔板往后望去,看着他的身影渐隐在了塞北的衰草斜阳里。
  第75章 落凡尘(二更)
  ◎云娘驯服贵妇,苗苗征服老太◎
  此刻京城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虽说朝野中的清算袭替还没停止,可坊间已经恢复了旧时的热闹忙碌。
  自畹君走后,云娘对家里的三位客人更没好脸。
  元宵过后,她便当着陆氏婆媳三人的面道:“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不比你们侯府那般阔绰,白养那么多闲人在家里。你们看我家二姐儿,十四岁没到,都整日起早贪黑去医馆赚钱养家了。”
  陆夫人和谢氏对视一眼,尴尬笑道:“平白叨扰,我们心下也很不安。只是……我们又没那等本事,倒也不知能找什么活计。”
  云娘笑道:“这好办。我的酒楼虽说不大,每到饭点,端茶倒水的伙计总是不够。不如你们就去畹兰居跑堂,每个月有五钱银子薪酬,如何?”
  陆夫人和谢氏震惊相视,她们是受惯了人服侍的,如今自力更生已是艰难,再叫她们去服侍别人,岂不是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云娘见她们一脸不乐意,便转身往外走,一边摇头叹息道:“哎,我这间屋子租出去给别人住,每个月还能收八钱银子的租金呢……”
  “慢、慢着!”谢氏颤颤开了口,“郑婶子,我、我去就是了。只是祖母她体弱,娘就留在家中照看她吧?”
  云娘眼一瞪。
  要不是这老太太整日卧床不起,最该叫她去体验民生之艰!如今都让这老太饭来张口了,还想身边有人服侍,哪有这种好事!
  “养两个闲人跟养三个闲人有什么分别?既然不愿,干脆都别去好了!反正我们娘儿俩累死累活,总不至于少你们一口饭吃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夫人也只好艰难应道:“我也去就是了。只是老太太没人照看,郑姐姐,能不能……让玉清那边分一个人过来照顾她?”
  云娘笑道:“她们是畹君的奴婢,我怎么使唤得动她们?你也知道,这当主子的很了不起。主子不开口,那些奴婢又怎么会听话呢?”
  谢老太太躺在床上充耳不闻,等云娘走后,她方对着儿媳孙媳道:“这贱妇是故意折辱我们呢!虎落平阳被犬欺,别等到我有翻身那一日!”
  陆夫人望着她满头银丝,满心的悲怆凄楚。
  老太太也就嘴里说句硬气话了。谁不知道时家的男丁秋后要押送京师问斩,哪还有翻身之日可言!她们又跟这谢家无亲无故,到时畹君失了耐心把她们扫地出门,还不知道能在何处安身呢!
  翌日陆夫人和谢氏随云娘出了门,谢老夫人一个人躺在屋里。
  她这段时日有媳妇们的服侍,倒还能勉强度日;一旦身边离了人,一举一动皆是受限。
  那两个婢女一定是受了云娘的指使,午饭只摆在桌上便走人了。
  那桌子离她的床好几步远,谢老太太饿得没法,只得颤颤坐起身来,拄着拐走到桌边慢慢用了饭。
  冷春时节,她身上的痹症犯得厉害,连拄着拐都要扶着墙走。一个没注意,在床边的脚踏上跌了一跤,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直到晚上陆氏婆媳回来,见她趴在地上,忙上前搀着她躺回了床上,又央谢岚过来给她诊治。
  谢岚给她把了脉,让谢老太太卧床静养,以后不要独自下床走动。
  他见老太太可怜,便开口请求云娘派玉澄过来照看她,免得又出现今日的意外。
  云娘望见老太太那狼狈的模样,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故作不耐:“最多让玉澄每日过来给她喂饭罢了,哪能时时看着?我家苗苗不用人照顾的?”
  夜里谢老太太疼得身上难捱,唉声叹气地叫唤着,一墙之隔的陆氏婆媳却没有心思理会她。
  她们今日在那畹兰居做了一日跑堂,方知平时待在谢宅的日子是多么幸福。
  那些她们往日不屑一顾的底层人,只怕求十层关系都见不上她们一面;如今却一个个吆五喝六的,不是嫌上茶慢,就是嫌桌子擦得不干净。更有甚者,看谢氏年轻貌美,还当众调戏她!
  她们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今夜想死的心都有了,哪还有心思去服侍老太太。
  翌日一早,云娘又把她们叫出了门。
  谢老太太得玉澄服侍着用了饭,而后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四周安静得可怕。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她六十五年的岁月里,没有一天不是在众星捧月中度过的:
  出嫁前她是全族最受瞩目的明珠;嫁给老宣平侯以后,上面又没有舅姑需要奉养,她是真真正正的主母。后来儿子成亲、孙子成亲……她更是成了备受尊崇、说一不二的老祖宗。
  谁能想到,她会在六十五的高龄,一朝零落成泥,困在这小小的四方屋子里等死?
  谢老太太浑浊的眼里默默流下泪来。
  过了不知多久,她倍感口渴,颤颤地伸手去够桌边的茶杯,却怎么也摸不到那杯子。
  “茶……茶……”她无助地呼唤。
  忽然,手边递进来一只温热的杯子。
  谢老太太怔怔转头,见到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望着她:“嬷嬷,你是要这个吗?”
  小姑娘的头发已经长了七八寸长,用红头绳扎着两个朝天辫,剪着整整齐齐的额发,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一看就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
  谢老太太看得怔住,苗苗见她不接,便把茶杯递到她嘴边去。
  谢老太太张嘴抿了口清润的茶水进去,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滑下泪来。
  苗苗慌了,忙道:“嬷嬷,你要不坐起来喝吧,水都从眼睛里漏出来了!”
  谢老太太摇摇头,道:“好苗苗,你坐,陪嬷嬷说会儿话。”
  苗苗爬不上她的床沿,便在脚踏上坐着,兴致勃勃地说道:“嬷嬷,你为什么一直躺在床上不出去玩呀?到晚上院子里有好多流萤了,一闪一闪的,可好看了!”
  她说得兴起,也不管谢老太太回不回答,又道:“娘亲在家的时候,会带苗苗拿扇子扑流萤,然后装进纱袋里,就变成了一个小灯笼!但是第二天它们就都飞走了……苗苗很伤心,后来小姨偷偷告诉我,是娘亲等我睡着以后把它们放飞的,因为一直装在袋子里,它们就会死掉!”
  谢老太太也听得入迷,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慢慢道:“小苗苗,你为什么叫苗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