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63节
  第54章 病中身
  ◎令他忍不住想要弄哭她。◎
  畹君病了。
  她一早醒来浑身酸疼难耐,好半天才想起昨夜的荒唐。后来她累得睡了过去,连时璲什么时候送她回来的都不知道。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脑袋却感觉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在地。
  玉清赶过来一探畹君的额头,惊叫道:“坏了,怎么这么烫!”
  她喊来玉澄,“快叫鹤大爷拿了侯爷的帖子去请张太医来。”
  畹君烧得迷迷瞪瞪,还不忘捉住玉清的手腕:“不必请太医,去请澄心堂的谢大夫过来就好。”
  玉清扶她回床上躺着,绞了冷巾子给她擦脸:“就算要请谢大夫,也得鹤大爷点头才行。”
  畹君气急。“鹤大爷鹤大爷,你们给鹤大爷塑个金身供着他好了!”
  玉清尴尬地笑,又道:“谢娘子,那谢大夫是你的兄长吗?”
  畹君知道她什么话都要给时璲回,故意道:“什么兄长,他是我夫君!”
  玉清惊得手上的巾子险些掉下来。
  谢大夫还在给老夫人治着病呢,小侯爷就强抢人家的妻子,未免也太不地道了!昨夜她给谢娘子擦身时看得清清楚楚,那身上可有不少红痕。
  待张太医赶过来给畹君把了脉,说是着了风寒,给她开了发汗解表的麻黄汤方。
  玉清命人熬好了汤药送来,畹君已烧得神志恍惚。
  浓涩的汤药一入口,她“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她向来身康体健,上一回喝药还是苗苗的落胎药,因此一尝到药味便被下意识地呕了出来。
  玉清二人想尽了办法也未能给她灌进药去,及至午时,她的额头愈发烫了起来。
  她身上又冷又热,盖了丝棉重衾仍不住地打颤。偏身上又烫得厉害,玉清只得一直守在床头拿冷帕子给她擦脸。
  畹君睡一会醒一会,眼也不大睁开,头上疼得厉害,好在有那冷帕子带来的清凉镇一镇。
  她呢喃着对玉清抱怨:“你们侯爷真不是人。他干的事,就是阎王爷见了,也得把阎罗宝殿让给他坐。”
  那擦脸的动作顿了一顿。
  “你知道他怎么对我的吗?”想起昨晚的遭遇她就委屈得不行,“要实在恨我,一刀把我杀了算了,至于这样折磨我么。”
  她抬手拂去脸上的冰帕子,“你别管我了,等我病死他就高兴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赏赐。”
  冰帕子一离开,顷刻间脸上又烧得难受。
  畹君又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找玉清:“算了,你还是帮我敷一下吧。我死了,苗苗可怎么办……”
  她捉到一只修长泛凉的手,却没摸到冰帕子。在那只手上摸索了半天,又摸到一只润冷的扳指。
  她偏头睁眼一看,竟见时璲就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畹君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她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瞧了眼外面明亮的天色,又看了看他身上的绯色狮补朝服,嗫嚅道:“你……你不是忙得很吗?”
  时璲将帕子叠在一旁的银盆上,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她瑟缩着躲开了。
  他默默收回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淡声开口道:“你是纸糊的么?这么容易生病。”
  畹君气不打一处来。他说得轻巧,要不是她身体好,早就冻出人命了!
  她跟这种以势压人之辈没话好说,冷冷将脸别开。
  她病里去尽了旁的颜色,只剩雪白的脸颊,黛黑的眉目,素淡里透着分外的冷清,倒真有些纸糊起来的纤飘之感,仿佛风一吹便散了架。
  时璲将眉心凝了半晌,转头命人取来熬好的药。他拿银匙拨着那浓稠的药汁,舀到唇边轻轻吹了吹,转而递到她嘴边。
  畹君一闻到药味便蹙起眉头,将嘴唇抿得更紧了。
  “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他拿出耐心来哄她,“听话,张嘴。”
  畹君斜眼一瞥,黑浓的汤药盛在银匙里,像极了她昨夜辛辛苦苦研的墨汁。
  她满腔的不忿,鼓起腮将那勺汤药往他面前一吹,药汁溅洒出来,在他的朝服袖口落下一片深浓墨色。
  她心里没来得及窃喜,先下意识觑了眼时璲的脸色。趁他眸光还落在身上的药渍上,她先发制人躺下来拉过被子盖住了头脸。
  时璲“砰”地放下药碗,一把将被子拉了下来。正欲发作,瞧见她张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略带忐忑地望着他,那一腔的火气忽然就下去了。
  “为什么不吃药?”他重新端起药碗轻声哄她,“虽然没有姜汤好喝,总不能就此不吃了罢。”
  畹君的眼底微微温热起来。
  原来他也还记得从前的事,可是怎么就变成昨晚那么冷漠的样子了呢。
  她默不作声地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将药一口一口地喝了。
  时璲拿帕子给她擦了嘴角,又拿来一碗温水冲的桂花露给她喝。
  畹君老老实实喝了,甜香浓郁的桂花露冲淡了口中的苦涩,渐渐回泛起丝丝清甜来。
  他将瓷碗放回檀木桌上,又伸出手来探她的额头。她下意识要避,却又忍住了,任他的手覆上滚烫的额头。
  凉意沁入肌肤,畹君感觉灵台清明了些许。
  她真该恨他的。
  他想要她的身子,畹君倒宁愿他直接强夺,而不是让她冻了一晚,以此威逼她主动承欢。
  昨夜的交锋,她将身体和尊严都输给了他,还附带今天这场来势汹汹的病。
  可是为什么他稍稍对她和颜悦色,她心中就恨不起来了?甚至还隐隐感激他的宽和,没有计较她的冒犯。
  畹君觉得自己真是病糊涂了。
  她一言不发地躺回去,闭着眼不理他。
  “还生气呢?”时璲揪了揪她的脸蛋,“心眼这么小,你这病怕不是气出来的吧。”
  畹君不答。
  “我听玉清说,你平时都闷在屋里?没事多出去走走,过几日园里的梅花开了,可以去折几枝回来插瓶。”
  畹君冷笑。她为什么不出去他难道不清楚么?给他那睚眦必报的夫人瞧见,她还活不活了?
  她拉起被子盖过头脸。
  他又把她的被子拉下来。
  畹君不耐烦地转过头,正巧他俯低身子靠下来,她的唇擦过他的唇,绵润清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却分外缠绵地烙进她烧得干涩的唇上。
  畹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要骂他的话也辗转在舌尖出不来了。
  时璲顺势吻了上去。
  因她在病中发热的缘故,碰到什么都是沁凉的,因此这个吻又格外有一分舒适。
  畹君烧得头昏脑沉,反倒少了许多顾忌,也不管眼下青天白日,双手勾着他的脖颈更深入地索吻。
  窗边的小风炉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滚溢出来,给菱花窗上蒸腾出一片白蒙蒙的薄雾。
  唇齿缠绵,她口中桂花露的甜津流渡过去,恰到好处地融入他唇齿中清冽的气息,吻到最后,品出的却是一丝汤药的淡苦。
  畹君从迷离中回过神来,微睁开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
  他阖着眼投入地亲吻她,长睫随着渐紧渐急的吐息轻颤着,盖住了那双幽深乌眸里的阴晴不定。
  她大着胆子开口:“我想回家。”
  时璲的动作一顿,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里映着她的眼,他的唇还贴着她的唇。
  她听到他慢慢说道:“不行。”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她的希望骤然落空,畹君简直要绝望了。
  她不明白时璲为何这么执着地困住她!
  她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要将他推开:“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已经陪你睡觉了!我都病得半死不活了!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赔给你了!”
  时璲闻言怒从心头起,一把攥住她的两只手腕,冷喝道:“谢畹君!直到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一桩买卖,我是来讨债的苦主?”
  “那不然呢!”畹君挣不开他的禁锢,气急败坏地说道,“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困着我吗?我不是你的宠物,高兴了就给两颗甜枣,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我是人,我有尊严的!”
  “时璲,我有家的!”她口不择言地喊他的大名,“我要回家,我要跟我娘、跟我妹妹、跟我的苗苗住在一起!我不要困在你这破侯府里!”
  时璲的脸色沉得可怕,一把掷开她的手腕。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抱怨?谢畹君,这是你欠我的,好好受着就是了。”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起身拂袖而去。
  厚重的毡帘拍在门框上,磕出“啪”的一声重响。仅剩她一个人的室内顷刻回归静谧,只剩铜炉上烧开的水还在“咕嘟”作响。
  畹君揉着被箍得发红的手腕,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不明白怎么突然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她知道时璲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如果好好说,也许可以有转圜的。可她就是忍不住要跟他吵。
  明明是她对不起他在先,明明她也曾遭遇过很多不公,可一旦欺负她的人是时璲,她心中便怨怼尤甚。
  她总是忘记,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假千金,没有在他面前骄傲的资格了。
  可是,她就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啊。
  晚间她勉强吃了半碗江米粥,连药都没喝,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里身上又烧了起来,喉咙干得像冒烟,畹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找水喝。
  淡蓝的月色透过窗纱照进来,床边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时璲就坐在床沿默然注视着她。
  畹君心跳停了一瞬,沙哑着嗓音道:“你来干什么?”
  时璲凝视了她半晌,慢慢站起身道:“不干什么。你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欲走。
  月色渗在他身穿的玄缎道袍上,泛着袅袅的流光,像将化未化的雪意。
  她忍不住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元宵夜,他站在谢府后门外等她,薄雪落了一身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