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40节
  据说金陵卫明言要给周婆婆养老送终,周家祖孙如今被安置在启仁巷的一间民居里。
  那周姑娘卧伤在床、周婆婆眼睛不好,卫所出钱请了人照顾她们。
  而周茂的故友,那个名叫李清的兵卫,腊八、冬至都去看望过周茹和周婆婆。
  畹君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是直到年关,她也没有去看望周婆婆的意思。
  她只记挂着回家过除夕的事:“四姑娘,你软禁了我这么些天,过年总该让我回家去吧?”
  谢四娘冷笑道:“你倒有闲心过年,我们谢家被你害成什么样了!”
  因为谢惟良的事,谢家上下没有一丝过年的喜庆气氛,甚至连下人的赏钱都削减了。
  畹君不背这个锅:“害你们家这样的人不是时二爷么?你不还是谋划着要嫁他!”
  谢四娘咬牙。若不是还要用她,真恨不得把这张尖牙利嘴撕烂!
  她冷冷道:“滚吧!”
  腊月二十九,畹君回到家里,身后还跟着谢四娘派来盯梢的人。
  她知道谢四娘不会轻易让她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云娘见畹君回来,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趁佩兰睡觉时悄悄问畹君:“这些天咱们家附近多了几个闲汉,每回我出门他们都跟在后面。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畹君怕母亲担心,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只得含糊其辞道:“那些是谢家的人,等过完年我请辞以后,他们就不会盯着咱了。”
  云娘仍是愁眉不展。
  畹君摇着她的胳膊道:“娘,你往年除夕都在酒楼奔忙,难得今年不用上工,咱们手头又宽裕了,是不是该好好过个年?”
  云娘这才转忧为喜,带着畹君到街市上置办年货,又买了冬菜果饯、肉鲊鸡鸭,预备好好捣腾一席年夜饭。
  到除夕这日,畹君给佩兰换上新裙子,让她到院里玩耍。
  云娘在厨房忙碌,畹君便过去给她打下手。灶炉旁烟气腾腾,倒是格外暖和。
  佩兰在外面玩了一会儿,也跑来厨房凑热闹。
  云娘看着容光照人的大女儿、香培玉琢的小女儿,不由感叹道:“一转眼你们姐妹都长这么大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除夕,娘不在家,你去热菜给妹妹吃,结果烫到了手,菜也不热了,就领着妹妹坐在门口哭。”
  畹君哪能不记得?那时她才十一二岁,是在金陵过的第二个年。
  邻居家家团圆,唯有她娘为了几钱银子还在酒楼做活。家里冷冷清清,她去灶上热菜给佩兰吃,还不小心被烫到了手。
  她一边哭一边到门口等云娘回来,佩兰饿得不行,也蹲在她身边哭。
  结果云娘一回来,就骂她看着妹妹饿肚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畹君道:“这事我能记一辈子。”
  云娘听得时隔多年的控诉,啐道:“你这个小白眼狼,就光记得你娘骂你了是不是?那年多冷啊,药铺都关门回家过年了,娘冒着雪找了好几条街,四处求人,去掉了大半个月的工钱,才求到了一瓶烫伤膏。你看你手上,现在半点疤痕也没有!”
  这事畹君还真不知道。
  她讪讪道:“那,那谁让你整天骂我。你少骂两句,我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云娘一边炒菜一边道:“当娘的骂孩子几句天经地义。等你以后有了孩子,说不定骂得比我还狠。”
  畹君发誓:“我绝不跟你一样!”
  闲谈逗趣间,一道道浓油赤酱、鲜香扑鼻的菜馔相继出锅。
  畹君将菜馔各装了一小碟出来,放进一个六角食盒里。
  云娘见状道:“这是做什么?”
  畹君将周茂救过她的事情告诉了云娘,又道:“除夕是家家团圆的日子,我想送点饭食去给周家婆婆,聊表一点心意。”
  云娘本就同情那周家祖孙,听说她们跟自家还有这层渊源,连连点头道:“应该!应该!”
  她将食盒装得满满当当,又张罗着早早吃完年夜饭,催畹君赶紧将食盒里的饭菜送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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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一寸灰
  ◎那道魂牵梦萦的声气霎时令他浑身一僵。◎
  与畹君家的热闹不同,宣平侯府此时正剑拔弩张。
  “逆子!不气死我不肯罢休是不是!”
  宣平侯将一张信纸掷于时璲脚下。
  一旁的陆夫人忙捡起信纸,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竟是东宫写来的信,允诺让时璲年后补临安卫指挥使的差。
  “谁准你去浙江的!”宣平侯怒不可遏。
  “那么大声干嘛?别吓着孩子。”陆夫人忙安抚宣平侯,又对时璲道,“这不是任命没下来吗?你赶紧给东宫回封信,就说你不去,啊。”
  时璲道:“这差使就是我管太子要的,我为什么不去?”
  陆夫人顿足道:“你才回金陵多久?五郎都要娶亲了,你的亲事还没着落,现在又去浙江,那得何年何月才能成家!”
  “我就是不想成家才自请调任浙江!”时璲烦躁地说道,“我说过成亲的事娘别管了。”
  “不肖子孙!”宣平侯站了起来,怒喝道,“谢家的事你还没闹够,现在又拿成家来威胁你老子是不是?要不今晚的年夜饭你来坐主位,我给你布菜好了!”
  时璲瞧着他爹怒发冲冠的样子,冷声道:“谢家那事是他罪有应得,爹何必死咬着不放,非要把自己的家宅也搅得鸡犬不宁?倘若祖父还在世,我看他老人家得把主位让给你坐,再亲自给你布菜!”
  “孽障!还敢顶嘴!”
  宣平侯怫然作色,伸手将一旁的洋漆描金小几掀翻开来,茶盅盖碗顿时跌落一地。
  陆夫人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轻抚着宣平侯的后背,又对时璲道:“大过年的,这是闹哪出?璲儿,快给你爹赔个不是。”
  “谢家的事,我没做错。要我道歉,门都没有!”
  时璲冷笑一声,转身掀起帘子,风一样地走出去了。
  宣平侯怒而捶桌:“这臭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陆夫人唤人进来收拾满地狼藉,又按着宣平侯的肩背道:“老爷你也是,璲儿被革了职,这些日子都消沉成什么样了?你还整天给他找不痛快!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好好说,他能听进去的。”
  “哪有当爹的顺着儿子的道理?”宣平侯拂开陆夫人的手,又问道,“往各家的年礼备齐没有?”
  陆夫人在他身旁坐下:“一早备齐送去了。”
  “谢家的也送了?”
  陆夫人犹豫道:“这些天两府不是正闹得僵?若送年礼去,倒不怕他们家不收,只是给璲儿知道,又有一通闹了。”
  宣平侯冷笑:“我竟不知这侯府如今是他做主了?传我的话下去,立刻派人给谢府送年礼去,不仅要送,还要厚备,给别家的双份!”
  陆夫人长叹一声,这父子俩这是杠上了。
  她命人唤来管事,嘱咐他悄悄地往谢家送礼去,千万不能叫时璲察觉。
  等到酉正时分,侯府的年夜宴在正厅开台,左右各置一张大团圆桌,按男东女西分列而坐。女眷的桌席自是以谢老夫人为尊,男丁这边则是宣平侯坐主位。
  待各人坐定,宣平侯环视下首的兄弟子侄,却不见时璲的身影。
  他一拍桌子:“二郎人呢?还要一大家子等他不成?”
  世子时琮忙站起身道:“方才命人去请时,回说二郎还在靶场练箭。许是忘了时辰,我去喊他。”
  说罢,披起氅衣往后园走。
  侯府的靶场原是一处花木葱茏的园景,因时璲回来,推平了改建成靶场。自他被革职后,一日里倒有七八个时辰待在这里。
  时琮到了靶场,见时璲只穿一身墨紫色箭袖,卓然立在凛冽寒风中,不知疲倦般地搭弓射箭,前方数面靶心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羽箭,远远望去倒像一只只刺猬。
  时琮上前,伸手按下弓弦道:“二郎,快别练了,前头大家等着你开宴呢。”
  “不吃。”时璲又搭上一支羽箭。
  时琮笑道:“怎么?还在跟爹赌气呢?”
  “谁跟他赌气?”时璲费解地瞥他一眼,又转睛盯着面前的箭靶。“没心情*吃罢了。”
  说罢,“噌”地一声射出一箭,稳稳扎进靶心的箭矢堆里。
  时琮微微收了笑,叹道:“你还在耿耿于怀谢家的事呢?你都闹了这么久……”
  “闹?”时璲冷笑,“合着你们都觉得是我做错了?”
  他拉弓张弦,一支羽箭破空而去,那扎满箭矢的箭靶终是承受不住冲击,“砰”地一声轰然倒地。
  时琮叹了口气。
  他这弟弟少年在军营中度过,对人情世故疏于修炼,英勇有余而圆滑不足。自己身为兄长,有必要提点他两句。
  时琮语重心长地说道:“二郎,为人处世的学问,绝非拘于简单的对错。谢大郎犯天大的错,自有他长辈兜底摆平。你这样做,道义上是对的,可是没人会认同你,因为你坏了世家的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
  时璲嗤之以鼻,将手中长弓放回兵器架上,转身往外走去。只是他离开的方向却不是往前厅去的南门,而是往角院的北门。
  “站住,你去哪?”时琮在他身后喝道。
  “去巡城。”
  时璲脚步不停,转眼已走出了靶场。
  他牵着马走出角门,正见一个管事在指挥下人将箱匣物事搬上马车。
  那管事一见到他,心中暗叫不好。
  这趟给谢家送礼,夫人吩咐了不能教二爷知道,是以他特意命人在角门装车。谁知二爷偏偏从这里出来了!
  他一紧张,时璲立刻瞧出了不对,瞥了眼那一车的彩漆箱匣,朝身旁的下人问道:“这是干什么?”
  管事抹了把冷汗,正欲开口敷衍过去,那嘴快的下人已经接道:“回二爷,这是预备送到谢府的年礼。”
  时璲眸光一冷,转而看向那管事:“谁叫你们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