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36节
  “什么!”未等谢四娘发话,畹君已经失声叫了起来。
  她冲到那小厮面前质问道:“怎么可能?方二在闹市被打死的,多少人都看到了!”
  那小厮道:“是很多人看到,可那又不是大爷动的手。打人的奴才已经被收监问罪了。”
  “那周茹呢?”畹君胸口剧烈起伏着,颤声道,“她被打成那样,邻居都是人证!”
  小厮挠挠头:“她的邻居是作了证,可他们的证言都说是周茹先动的手,大爷为了自保才还的手,而且又没把她打死。对了,要不是那些邻居的证言,还没那么容易还大爷清白呢!”
  畹君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四娘见状打发走那小厮,试探着问她:“你怎么了?”
  畹君犹自怔神。
  她没料到谢家如此手眼通天,竟连时璲都奈何他不得。自己方才简直是失心疯了,竟还在这里同情谢四娘!
  闹了这么久,方二白死了,周茹的罪白受了,谢惟良什么事都没有,而谢四娘依旧要跟时璲成亲。
  她计划中的目标,一个也没实现。
  畹君颓然瘫坐在地上,忽然明白过来: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的一切努力,都是蚍蜉撼树。
  谢四娘连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谢四娘正用探究的语气问道:“你怎么那么清楚那些细枝末节?”
  畹君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失态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囫囵解释道:“回家的时候,听街坊们说的。”
  谢四娘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31章 不平事
  ◎依时璲的性子,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谢惟良隔了一日才回到谢府。
  听说判完案子,惹得民情激愤,将提刑司沿街堵得车马不通。巡抚无奈之下,只好调集府军卫、金陵卫的人马前来镇压。
  偏那两处卫所不知得了谁的指令,发兵消极怠慢,一夜小打小闹,直至天亮才驱散了百姓。
  畹君一夜睡不安稳,一时想着周茹二人的遭遇,一时想着谢惟良对她的觊觎,一时又想着时璲对她的百般好处。
  若是让时璲知道她伙同谢家人算计他,那他只怕恨不得从未认识她吧。
  她满心的酸涩郁结,直至天色幽明方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未几,又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
  眼下虽过腊月,离年关还有廿余日,怎么会有人放爆竹?
  畹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听见外面爆竹声声、鼓乐齐鸣,竟比旁人家娶亲还热闹。外面响起下人们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句窃窃私语:
  “大少爷回来了,正在门前撒赏钱呢!”
  “快到前头领赏!”
  ……
  谢惟良无罪归家,谢知府做足了排场。请来戏班伶人奏乐不说,沿街的爆竹碎纸快铺成了一条红毯。寻常人家的金榜题名、迎亲嫁娶也不过如此了。
  一个杀人犯,用权势躲过律法的审判,凭什么还能这么嚣张地招摇过市!
  畹君心里泛冷,一口贝齿险些咬碎。
  她直直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脸,试图把那喜庆欢声隔绝在外头。
  及至辰时,外头的锣鼓声渐歇,畹君才起来洗漱。
  饶是她根本不想听到谢惟良的消息,可如今阖府上下议论着他,难免听得一清二楚。
  那谢惟良在牢房里待了半个月,甫一回来,府上给他接风洗尘,叫了好几桌酒楼的席面。又叫来好几个秦楼楚馆的姑娘陪侍——
  往常谢惟良再怎么荒唐,也不可能把伎子叫到家里来的。
  他出这一回事,谢知府非但不严加管教,反而越发纵容起来。
  畹君一想到金陵的父母官是这样的人,愈发心灰意冷,连带在这谢家都待不下去了。
  谢家的主子都在给谢惟良接风,畹君估摸着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便换了件对襟披袄准备回家去。
  刚走出二门,迎面跑来几个小厮,口中嚷道:“出事了,快,快到前面去!”
  畹君看着他们火急火燎的样子,忙伸手拉住其中一人,问道:“小哥,出什么事了?”
  那小厮跺了跺脚道:“时家二爷带人来砸场子了,管事的让我们赶紧过去!”
  说罢挣开她的手往前院跑去了。
  畹君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这事就算尘埃落定了,却忘了依时璲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她霎时间将回家的事情抛到脑后,忙跟着那小厮往前院去了。
  时璲带着八个亲卫从大门进来,被谢家管事带着人拦在影壁墙外。
  他的人清一色红曳撒,配长刀,个个身量颀长、挺拔隽秀,在谢府一众家仆面前如同鹤立鸡群。
  谢府人数虽众,气势却低了一等。
  一个穿宝蓝锦袍的管事正在跟时璲交涉,点头哈腰道:“时二爷,我们老爷还在府衙,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
  “我找谢惟良,让他出来。”时璲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那管事瞧着他冷峻的面孔,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又兼这几日府里风言风语,说大爷被抓跟这位时二爷脱不了干系,因此更加不敢把谢惟良叫出来。
  正唯喏推脱间,时璲已不耐烦地搡开他,迈开长腿往里头走。
  刚转过前庭,谢惟良已闻声从正堂出来,站在堂前遥遥地望向时璲。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云锦襕衫,眉间勒着金钿缀珠额带,上半身斜倚着朱漆廊柱,便是站也站得酥筋软骨,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见时璲带人走到他面前,谢惟良挑起了眉,那双浸着酒色财气的桃花眼笑觑下来,面上却颇是自得轻蔑之色:“时表弟,你也是来贺为兄冤屈得雪的么?”
  时璲一言不发地扫了眼地上的红纸金屑,又望向他身后丝竹声声的厅堂,最后目光落在谢惟良的脸上。
  谢惟良身量虽不及时璲高挑,可站在白石台阶上,他甚至能睥睨着庭前的人。
  他半弯下腰,面对着时璲,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的好妹夫,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指使,想给那姓周的出头。我堂堂知府长子、尚书嫡孙,几个蝼蚁死便死了,要我偿命,太天真了吧?”
  时璲冷冷一笑,倏地伸手揪住谢惟良的衣襟,一把将他掼倒在阶前。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谢家的下人哗然上前,忽然众人眼前白光耀目,耳边闻得一阵铮然之声,原来是时璲带来的人齐齐拔刀,将时谢二人围在了中间。
  众仆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惊得呆住,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谢惟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怒视着时璲:“你敢动我?”
  “动的就是你。”时璲抬着下巴蔑视他,“你不是爱仗势欺人么?今天我就让你尝尝被欺的滋味。”
  话音落下,骤出一掌打在谢惟良腹部,疼得他立刻弓着腰跪了下来。
  时璲冷睨着跪在脚下的谢惟良。
  “你若不服,来日叫你老子到御前告我的状。”他环顾四周,冷冷道,“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绝不逼他们改证词。”
  谢惟良怒火中烧,他何曾这样被人打过?
  他捂着腹部爬起来便要还手,可他整日流连温柔乡,哪里是时璲的对手?
  时璲一个小擒拿反剪住他的双臂,手下寸寸施力,只听得骨头“咔吧”的声音响起,谢惟良已浑身疼得直冒冷汗。
  “你不是很能打么?”时璲挑高眉毛看他,“你怎么打的周家姑娘,我一样样地还回来给你。你最好是受得住。”
  说罢一拳砸在他脸上,谢惟良顿时头晕目眩,两道热流从鼻腔中涌出。
  没待他反应过来,又是一拳落在他的眼眶,只听噼啪一声细响,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谢惟良眼冒金星,几乎说不成话来。
  他此刻方感到惊恐,努力睁大渗血的眼睛望去,只见四周围了一圈谢家的人,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他忙不迭地求饶:“看在四娘的份上……”
  “谁的面子都没用!”
  时璲将谢惟良狠狠地抵在墙上,重重地击向他的头脸胸腹。
  谢惟良根本无力还击,口鼻鲜血直迸,如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任人摆布。
  谢太太闻讯赶来,见到此情此景眼前一黑,却也不敢上前,只得怒视着庭前众人:“你们快上去拦住他呀!”
  那众人面前横着明晃晃的长刀,谁敢当这个出头鸟?一时间只做出焦急的样子,却没人真敢上前制止。
  谢四娘眼见谢惟良身上披帛挂彩,只剩出气没剩进气,再挨几拳,恐怕谢家就能直接给他治丧了。
  她心下正焦急万分,忽地在人群中看见畹君纤秀的身影。
  谢四娘不做他想,悄悄走到畹君身后,一用力把她推了出去。
  畹君方才跟着人群来到前院,正撞上时璲跟谢惟良对峙。谢惟良还敢出言挑衅,那嚣张的模样令她咬牙切齿。
  见时璲动了手,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中还在暗自给他鼓劲助威。
  可是眼见那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她不由心慌起来。
  谢惟良固然死不足惜,时璲要是在谢家的地盘把他打死了,谢家焉能善罢甘休?
  她正隐隐不安,忽然被人从身后大力推了一把。
  畹君一个踉跄,竟冲破了那亲卫围起来的防线,闯进了包围圈里。
  靠到了近前,她才嗅到那冷腥的血气,不同于灵堂里空寂的死意,那是一种正在消逝的生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