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20节
  原来那青年正是周茹的未婚夫,平时在对街的鞣皮坊当学徒,大家都喊他方二。
  给方二介绍畹君时,却省了周茂的那段因果,只说畹君是她的一位旧友。
  畹君心下感激她的体贴,朝方二点点头,便随着周茹进了屋。
  周婆婆见畹君来了,忙着到灶下热菜给她吃。
  看着周婆婆为她忙前忙后,畹君倒怪不好意思的。
  只是她跟云娘闹脾气,中饭没吃就出了门,当下确实有些饥肠辘辘,便由着周婆婆去了。
  她到周茂的灵前上了炷香,正好饭菜热上来,周茹便陪着她到桌边用饭。
  那菜式颇简素,一碟熏鱼,一碟酱瓜,一碟糟茄子。
  周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家吃得比较简单,畹君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畹君连忙摆手:“是我叨扰在先,怎么还敢嫌弃。”
  话虽如此,这菜馔的滋味比起她娘做的还是差远了。
  云娘有一手好厨艺,便是最困顿那会儿,也能把简单的食材做得鲜美可口,把她们两姐妹喂得白白嫩嫩。
  畹君一边没滋没味地吃着,一边听着外头的劈柴声,有些不安道:“要不要叫方大哥进来用饭?”
  “他吃过了。”
  说起方二,周茹眼里又有了光彩,“多亏他平时过来帮忙劈柴担水,否则我和奶奶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告诉畹君,方二也是个孤儿,十岁就到鞣皮坊当学徒。他那时经常被附近的孩子欺负,是周茂帮他出了一次头才没人再欺负他。两家就此有了来往,她和方二也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畹君听罢不由有些羡慕。
  她小时候也有个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后来父亲亡故,母亲带她从江浦县搬到金陵城里,就再也没有对方的音讯了。
  刚搬来那会儿,云娘一个美貌寡妇带着俩女儿,邻居都防她防得要紧,家里的男人不许跟云娘说话,小孩不许跟畹君说话。
  畹君孤单单地长大,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还险些被她娘许给老男人当继室。
  她倒真羡慕周茹和方二这种纯真的感情。
  再一想她的那两朵桃花……
  一朵死缠烂打还一毛不拔;另一朵倒是大方得很,可那是她骗来的。
  要是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恐怕再也不会理睬她了吧?
  畹君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泛起的却不止是不安,更有几分似有还无的怅然若失。
  到七月底,白日里天气还濡热得很。午后下过一场小雨,北向的窗户拂来微凉秋风。
  谢四娘坐在窗边吃冰乳酪,一边斜眼看畹君:“你拿了我那么多银子,究竟何时能让时二爷上门提亲?”
  畹君正好跟她算账:“提亲又不是两个人的事。你大哥跟他有过节,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谢四娘满不在乎道:“那算什么过节?说起来,还是时二爷的不对,自家亲戚的面子都不给。我大哥跌了份,难道他脸上就有光?我们谢家又不是配不上他,我祖父年底要升任户部尚书了,他凭什么看不上谢家!”
  畹君腹诽:你们一家的人品都令人不敢恭维,谁想跟你们结亲?
  她犹犹豫豫地劝道:“君若无情我便休,四姑娘何必非得嫁给时二爷?横竖你祖父年底当了尚书,求亲的人还不得踏破门槛。”
  “我还就非他不可了。”谢四娘冷笑着斜乜她,“你可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告诉你,我的事要是不成,你得照数把我那五百两吐出来!”
  畹君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她正在给谢家两位小姐开蒙,忽见谢四娘的丫鬟在门外朝她招手。
  畹君忙走出去道:“什么事?”
  那丫鬟急急拉她往谢四娘院里去:“外头有人找,也不报名号,只说四小姐知道他是谁。小姐现在正急传姑娘呢。”
  回到院里,见谢四娘的乳兄李二正站在廊下回话。
  畹君便上前问李二那人的形容。
  “高个子,长眉杏眼,话不多,有点傲气。”
  她一听便知是鹤风来了。
  她忙进屋换了套衣服,随着李二出了后门,果见鹤风站在后巷候着,身旁还停着一辆平顶马车。
  见到畹君,鹤风收起了一贯的倨傲,颇客气地说道:“谢姑娘,不知当下可否有空?我们爷请姑娘走一趟。”
  畹君依言上了马车,心里却有些稀奇。
  这还是时璲头一回找上门,也不知所为何事?
  她忽然有些忐忑。
  那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停下。
  畹君被鹤风扶着下了马车,打眼望去,面前是一片朗阔的前庭,左右两侧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石狮子后面是一道三间三架的门楼,红底匾额上用金字提着“金陵府库”。
  畹君一愣,时璲把她叫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视线一转,随即看到树下那卓然而立的时璲,穿的还是一身荔枝红,袍服在秋光下闪着碎金的光芒,有种叫人挪不开眼的倜傥风仪。
  鹤风紧赶几步走到他面前。
  时璲从袖中取出一张钞纸递过去,鹤风便拿着匆匆进了府库的大门。
  畹君慢吞吞地走过去,立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正午的日光照在她发顶,有一点发烫。
  “手给我。”时璲道。
  “干什么?”
  “看看好了没有。”
  畹君只好递出一只手。
  时璲捻着她的手心看了看,上面的血痂已经脱落,长了层粉色的嫩肉。
  他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树荫底下:“站那么远做什么?”
  畹君被他一拽,险些撞到他胸膛上。
  她想将手抽出来,却被他紧紧攥着挣脱不得。手心温热的肌肤相贴,不知为何令她想起掌心那个吻,面上便有些不自在。
  她也不看他,只望着府库门前的石狮子道:“二爷找我有什么事?”
  “二爷?”时璲攥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你对五郎一口一个表哥,怎么到我这就是生分的‘二爷’?”
  畹君纳罕地瞟他一眼,这人计较这个干什么?
  她管时瑜叫“表哥”因为她是三房的亲戚。只是那天没注意,在时璲面前也说了“五表哥”。
  当下只好找补道:“毕竟是经常往来的亲戚……二爷回来得晚,头一回见面又那么凶,我哪敢喊你‘表哥’?”
  时璲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你和五郎,很熟?”
  岂止是很熟。
  畹君心里突突地跳,一边思索一边道:“也不是很熟。只是他对我有些……一厢情愿。不过我们已经说开了,他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我。二爷今后也不要在五表哥面前提我才好。”
  时璲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清艳的脸庞。
  秋日透过木叶的间隙,细亮的光斑洒在那张芙蓉面上,衬得眉愈翠,颊愈润,唇愈艳。
  这般动人清姿,五郎会对她一厢情愿一点儿也不奇怪。
  可是他心里却不大痛快。
  时璲唇角一抿,别开了眼神。
  鹤风已经从门里出来,拿着两张银票递上前,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时璲指间夹着银票,转手送到她面前:“给你的。”
  “给我?”畹君一愣。
  “你不是说要真金白银么?”他说道,“这是我这个月的俸银,正好顺路取了给你。”
  哪里顺路了?她可是坐了半个时辰马车才赶到这里。
  畹君一面腹诽,一面接过银票细看,一张三十两,一张五十两,宝源钱庄的票款。
  她忍不住感叹道:“这么多!”
  时璲轻咳一声,道:“我领两份俸禄的。除了金陵的指挥佥事,还有一份边军宣武将军的俸银。”
  白得八十两,够抵她家两年的花用了。
  畹君忍不住弯起嘴角,连声音都透出了欢悦:“怎么突然想起要给我银子?”
  时璲望着她眼底粲然的笑意,也不由微微一笑:“心意罢了。”
  畹君一挑眉,探身过来学他那天的语气,悄声道:“什么心意?”
  时璲被骤然近前的幽芬逼得微微后仰,仍能感到她发丝拂过他下颏的轻痒。
  他不动声色道:“谢慈育堂那日相救之恩的心意。”
  畹君微怔,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对他有什么相救之恩,时璲便身形一动,反将她堵在了他和树干之间。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贴得那么近,呼出的热气拂得她额发微动。
  “你那天还没回答我,给你防身的弩箭,怎么拿去给我用了?”
  畹君抬眸看他。
  对上那双长而窄的眼睛,半垂的睫毛挡住了乌深的瞳仁。她看不清他的眸光,却清楚自己的一呼一吸都落在他眼里。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注视,目光却落到那张薄俊红润的唇上。
  只要她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就能吻上去。
  不行,还没到那个时候。
  畹君强压下这个念头。
  “在那种关头,救二爷就是救我自己。”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时璲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