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19节
  “哦?”
  时璲微微挑眉看着她。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慢慢道:“我那日在庆云楼,也是去相看。”
  瞧见他眼底浮起的错愕之色,畹君心中暗喜,脸上却没带出半分,而是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咬唇道:“那个人,太太很满意,可是我不喜欢。”
  说罢,不等时璲反应,她先提着裙子跑出了水榭。
  可是——
  她没料到自己的裙摆太长,足尖踩到了裙边,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摔倒在碎石小径上。
  身后有人赶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他忍着笑道:“你怎么……走路都能摔呢?”
  畹君先感受到的不是火辣辣的疼,而是欲哭无泪的心碎。
  她应该衣袂飘飘地离开他的视野,让那忧伤悱恻的一幕深深烙印在他心里,而不是这么狼狈地趴在地上。
  招他耻笑不说,方才酝酿的情绪都前功尽弃了!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雪白的手心上一片刺目的黑与红,是碎石伴着破皮渗出的血,火辣辣地疼,手肘也疼,膝盖也疼。
  时璲扶着她,问道:“能不能走?”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阔步走回水榭,在石桌边将她放了下去。
  “鹤风!”
  时璲叫了一声,那小厮立马奔了过来。
  他一个眼神落在畹君身上,鹤风便立刻会意退了下去。
  时璲挨着她坐下来,有些费解又有些好笑:“摔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畹君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将掌心摊开给他看。碎石混着破皮的血迹,在那纤白的柔荑上分外刺眼。
  时璲“嘶”了一声,这在他看来其实是小伤,只是落在这么细嫩的一双手上,多少还是有些受罪。
  畹君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捉着动弹不得。
  她耻于把伤口呈现在人前,尤其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因此将头埋得更低了。
  不多时,鹤风去而复返,端上一盆温水、一个放着丝绢膏药的红木托盘,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时璲伸手试了试银盆里的水温。
  “有点痛,你得忍忍。”
  畹君不怕痛。
  刚家道中落那几年,因为性子娇惯她没少挨云娘打。
  可是当她的手被捉着放进温水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痛得一颤。
  时璲很快地冲掉了她伤口上的碎石末,托着她的手背,用白绢轻轻地拭干水渍。
  他的手修长有力,几乎将她整只手包了进去。
  掌心刺辣的痛与手背那玉骨般温凉的触感交织在一起,便是痛里也带着几分缠绵了。
  畹君忍不住拿眼觑他,时璲正低眉垂目,拿着药膏往她手心抹。
  秋日下午的阳光柔柔地洒在他脸上,连乌浓的睫羽都蒙上了一层淡金。这一刻,他仿佛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时二公子,而是一个温柔可亲的邻家哥哥。
  察觉到她的目光,时璲没抬头,只是向她解释:“这是宫里常用的玉红膏,抹上之后伤口好得更快,而且不会留疤。”
  他取过一卷白绢,细致地将她的手掌包缠起来。
  清理过的伤手疼痛减轻了许多,畹君忍不住问道:“你处理伤口怎么这么熟练?”
  时璲笑道:“上过沙场的人都是半个军医。”
  畹君睁大眼睛看他。
  她知道他曾经戍守塞北,可是“沙场”对于在繁华金陵长大的她而言,实在是个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场面。
  她呆滞的反应在时璲的预料之中。
  他又捉过她另一只手上药,一边闲谈似的开口:
  “很多人都说我是到塞北镀金,回来就当上了正四品指挥佥事。其实真到了战场,冲锋陷阵,我们这样的勋贵子弟要冲在最前面。你不上,手下的士兵怎么上?最惨烈的一次,手下三百人全军覆没,是援兵营的人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畹君心里一抖。
  “刀枪无眼,不管你是贵是贱。功勋是用人命和运气堆出来的。”
  说罢,他又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这话不用跟你爹说。”
  畹君忽然明白过来,说他到塞北镀金的人指定是谢知府。
  她垂下眼帘,好半天没说话。
  时*璲替她包扎好伤口,余光瞥到她眼尾的那粒朱砂痣,莫名想起在慈育堂那夜,那双濛着水光的泪眼。
  他心念一动,伸手捻起她的下巴,果见那双半勾杏眼里蓄了一泓秋水,欲坠不坠地悬在眼角。
  “哭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欲揩掉那泪花。
  畹君偏头避开了他的手,用力将泪水眨回了眼睛里。
  “没有哭。”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是疼的。”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
  时璲垂下眼眸看着那裹着白绢的伤手,忽然拉起那只纤纤素手,低头在她的掌心吻了一下。
  那吻是如此炽热,隔着层层白绢,一路烧到她心里去了。
  第17章 千千结
  ◎畹君长睫微颤,望着那骤然靠近的俊脸——◎
  时家和东吴郡王府上议亲的事无疾而终。
  听说侯夫人陆氏备了重礼到郡王府道歉,还险些吃了闭门羹。
  消息传到谢府,谢四娘乐得合不拢嘴,简直要将畹君奉为上宾:“你果真有本事,你怎么做到的?”
  她怎么做到的?
  畹君也茫然。
  她只记得那天时璲帮她包好伤口,又叫了轿子把她送回谢府。
  轿帘放下了她才想起来,忙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那是提前做好了准备送给他的。
  重碧色的暗花绸,绣的是仙鹤出云纹,打的是松花色梅花络子。
  于畹君而言,工夫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里面填的香料药材,整整花了她十八两银子。
  时璲接过香囊一看,一扬眉道:“怎么不送个颜色艳丽些,绣并蒂芙蓉的?”
  畹君酸溜溜道:“怕影响你说亲。”
  时璲又看了看那香囊,忽然道:“这不是你做的罢?”
  畹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见过谢四娘做的香囊,而她的针线太好,反倒让他以为是找人做的。
  这种事又不好解释,她只好囫囵道:“心意是一样的。”
  他正立在轿边,闻言微微探身进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什么心意?”
  轿厢内的光线有些暗,更显得那双清熠乌眸亮得摄人,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
  畹君垂下眼睫,犹作镇定道:“谢时二爷端午那日相救之恩的心意。”
  时璲微微挑眉,却没有说话,抬手放下了轿帘。
  畹君至今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句话让他改变主意,叫停了郡王府的亲事?
  不过对着谢四娘她另有说辞。
  “苦肉计。”她将包着白绢的双手给谢四娘看,“二百两。”
  “你!”谢四娘秀目一瞪。
  饶是再不忿,这遭畹君真叫她心服口服。
  谢四娘让人兑了二百两银票给她。
  畹君得了银子,头一件事是去成衣铺买了两条裙子给妹妹。
  佩兰穿上新裙子兴奋得直转圈,云娘却埋怨她浪费钱。
  畹君不高兴了:“小姑娘就该穿花裙子,我那时没钱买就算了,现在何必还让佩兰吃这个苦?我给我妹妹买,又不花你的银子。”
  云娘道:“你这是怨你娘让你吃苦了?我一个寡妇拖着你们两姐妹,能把你们养大不容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看不上你娘了是吧?”
  畹君一噎,她又没有这个意思,想让云娘夸她一句怎么就那么难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转身收拾了东西要出门。
  “干什么去?”云娘在后面追问。
  “回谢府去!”
  畹君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出了巷口,街上飘着焚香的烟气。
  畹君忆起今日是中元,便没急着回谢府,而是到街上买了两条熏肉、一打纸烛香油,往平安巷周茹家里去了。
  到了巷尾那间大杂院,门口的白幡早撤了下去,家家户户门前烟气缭绕,都在这日祭拜先祖。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正坐在周茹家门口劈柴,见到畹君过来,不由朝她瞅了两眼。
  畹君也没见过这人,不免犹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踟蹰间周茹从里头走了出来,见了畹君,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住她,又给她介绍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