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庚拉开外套拉链,扭着脑袋四处打量了遍,“这儿确实不错,明显和国内那些清吧的风格不同。”
  “要不怎么说是出国了呢。”楚松砚将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掏出手机找翻译软件,却摸了个空,兜里只剩盒烟。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林庚死活让他把手机留在酒店里充电,甚至胡诹出来句——这儿冷,再把手机冻坏了,咱俩手机阵亡一个就行了,你的先留酒店里休养一下,之后再上战场。
  要像他这么说,俩人说不准哪天就双双变成失联人员了。
  手机比人都容易冻死。
  楚松砚也能猜着他的心思。估计又是网上出什么事儿了,每次都是这样,林庚完全把他当成了心理脆弱、易寻死的小可怜,恨不得像亲爹一样把他直接拴裤腰带上,全天二十四小时看候着。
  林庚掏出手机,扔出来句:“我去点单,你喝什么?”
  “和你一样。”楚松砚说。
  “行。”林庚笑着说:“那你就等着满汉全席吧。”
  说完,林庚转头离开,径直向吧台走去。
  小酒馆里难得出现亚裔面孔,不少人只盯着林庚看,看完他,再接着转移视线打量楚松砚。
  而楚松砚坐在位子上,低垂着眉眼,身子半缩在死角昏暗处,让人看不全他的脸。
  林庚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放满酒杯的端盘。
  有几杯是色彩绚丽的特调,另外几杯则是只加冰的伏特加纯饮。
  林庚步子迈得飞快,酒水顺着杯沿向外倾洒,这不由得让人怀疑,是否等他走到位置时,杯里的酒也就洒得差不多了。
  林庚有惊无险地将一杯杯酒水摆放到桌上,再原路返回将托盘送还给老板娘,才重新落座。
  他从其中挑选出两杯一模一样的特调,一杯放到自己面前,一杯递给楚松砚,还扬着下巴说:“尝尝滋味怎么样,刚才老板娘跟我说这杯是他们这儿最受欢迎的。”
  楚松砚避开杯壁湿润的部位,轻轻举起杯子,闻言一笑,问道:“你听懂她说什么了?我刚才可看见你那翻译器翻译出来的字句都不成话。”
  “眼神儿这么好使?”林庚错愕道,重新扭头估量了下从座位到吧台的距离,要是用他的眼睛,估计连手机屏幕开没开都看不大清,楚松砚这眼神,可以称得上是千里眼了吧?
  楚松砚的眼睛当然没那么厉害,不过是随口说出来糊弄林庚的。结果还真让他给诈出来了。
  林庚心虚地抿了口酒,说:“刚才老板娘指着这酒,说了好长一段话,别的酒都没怎么说,我要是老板,肯定先介绍自家招牌啊。”
  话说出口,酒精味也瞬间在舌尖弥漫,林庚倏地被呛得连连咳嗽,慌忙将酒杯重新放到桌上。
  “靠!”林庚被辣得整张脸皱得像被狗咬了几口的包子,他咳嗽着,呼吸不顺道:“这酒怎么比纯饮还够味儿啊,也太辣了。”
  楚松砚举杯抿了一口。
  林庚瞪圆眼紧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谁知,楚松砚像喝了口温水似的,平淡地说道:“确实有点儿辣。”
  “有点儿?”林庚不自觉提高嗓音,“哥哥啊,你这舌头快赶上铁棍了吧,半点儿神经知觉都没有啊?”
  林庚苦大仇深地举起那杯酒,再次憋着气喝了一口,这次他长记性了,不待酒精在口腔停留,就直接往下咽,恨不得一步入胃,结果还是被辣得涨红着整张脸。
  “点杯饮料?”楚松砚喝着酒,慢悠悠地说。
  林庚梗着脖子,试图将舌尖彻底的麻木感咽下去,但一开口,还是控制不住有些大舌头,咬不准音调:“饮鸟?你瞧不起水呢?”
  林庚也察觉到局势不太妙,当即闭嘴。
  楚松砚笑出了声,肩膀小幅度地抖着,眉眼弯弯,无不彰显他的好心情。楚松砚笑起来格外好看,但以往他笑的时候总是情绪淡淡的,控制着微笑的弧度,观察久了都能发现他的笑是真中透着假,始终让人觉得距离很远,仿佛遥不可及。
  演员做久了,连怎么抛却“演”这项技能都忘了。
  楚松砚放下酒杯,在林庚的注视下站起身,朝着吧台走去。林庚后知后觉地扬起手机,“诶,你没拿翻译…… ..”
  便见侧身对着他的楚松砚已经和老板娘攀谈了起来。
  俄罗斯人的第二语言不是直接规定的英语,而是任由学生根据兴趣来挑选,街道上的英语标注也是少之更少。
  林庚试着同老板娘说过英语,却发现老板娘一窍不通,只听得通“ yes”和“ no” 。
  他点单时也是磕磕绊绊的,全靠手势,至于点这么多酒,也不是为了故意刁难楚松砚,毕竟林庚清楚,楚松砚的酒量比他好太多,今天若是非要倒下一个,也只可能是他林庚。所以他已经尽量谨慎地根据翻译器上语义不通顺的字句来挑选,但老板娘被他结印般的手势绕得头晕,两人驴唇不对马嘴。
  林庚也就收获了满满一托盘的酒。
  可现在,楚松砚站在吧台前的灯光下,游刃有余地同老板娘交谈着,还时不时仰头看向悬挂的酒单,仿佛在详细地询问每个单词所代表的饮品味道如何。
  老板娘也面带笑容,甚至从身后的酒柜里拿出杯子介绍饮品的杯量。
  林庚眨眨眼,觉得自己绝对是一口酒就醉成狗了,要不然怎么能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幕。
  楚松砚的英语水平高,他知道,但俄语算是小众语言了吧?
  难不成楚松砚他其中一个爹是教俄语的?
  那怎么能又精通心理学呢?
  林庚晃了晃脑袋,闷了半杯酒,压压惊,再一抬眼,楚松砚已经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一手拿着杯饮料,一手拿着纸巾。
  楚松砚将饮料递给他,说:“草莓汁,掺着酒喝能好点儿。”
  林庚突然有种自己是个大吐过后的酒鬼,正在被悉心照料的错觉,但这种时候,林庚也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他跟楚松砚,确实不在同一个等级。
  楚松砚这轻描淡写的样,尤其他还是哈市人,估计喝一百个林庚都不带卡壳的。
  林庚认清现实,喝了口饮料,酸甜的滋味缓了缓舌头的麻,他忍了会儿,才开口问:“你会俄语啊?”
  “一点点。”楚松砚用纸巾擦拭着酒杯杯壁。
  “还真会啊?”林庚又问:“这是什么时候学的,别告诉我你也是打小就会。”
  “嗯,打小就会。”楚松砚笑眯眯地说。
  “没唬我?”林庚不死心地问。
  “没有。”楚松砚用搅棒在酒杯里搅动,“哈市离俄罗斯很近,我小时候,那儿有不少俄罗斯人,当时高考也有很多人选择学俄语,而不是英语。”
  林庚不自觉联想,“所以你那个……..”
  他犹豫片刻称谓,才接着说:“当老师的父亲是学俄语的?”
  “没有。”楚松砚抬眸看着他,说:“他学的英语。”
  “那就是另一个喽。”林庚自觉推测道。
  “算是吧。”楚松砚语速缓慢道:“他是俄罗斯人。”
  “…… ..”
  林庚懵了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脑袋里条件反射地想,那楚松砚怎么没继承着金毛蓝眼睛呢,又脑袋一清醒,反应过来,对,楚松砚也不是他俩生的,俩男人生不了孩子。
  “俄罗斯人?”林庚张了张嘴,说:“那他现在在哪?俄罗斯?”
  才喝了半杯酒,林庚就开始嘴比脑袋快。
  说完又后知后觉,楚松砚自己还在找人呢,自然不知道人家现在究竟在哪儿,他问的这是什么破问题。
  楚松砚却已经开口道:“他现在吗……..”
  “不在俄罗斯,他死了。”
  “死了?”林庚简直要跳起来。他看向楚松砚的眼神也不自觉带了分同情。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楚松砚的金毛父亲死了,黑毛父亲把他抛弃了。
  林庚低了些声音,“节哀。”
  楚松砚却笑着摇了摇头,抿了口酒,说:“没什么好哀的,他说他很快乐,不用再这么没意义地活着了。”
  时隔十几年,楚松砚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幅场景。
  拥有蓝宝石般眼眸的人儿紧闭着眼,躺在浴缸里,身子被水流冲刷着重重压入缸底。混杂着血液的水向外溢着,如同一块被春风吹过来的红纱巾,轻轻地亲吻了楚松砚的脚背。
  直到水越流越多,将整个家的温度全部淹没。
  雪城的冬天严寒凛冽。
  推开窗,吹进来的冷风砸击着骨头。
  清脆的响声像在叫痛。
  楚松砚点燃了他人生中第一根烛火。
  为死亡的人儿,送去最后一丝亮光。
  林庚抬手将桌上酒杯的摆放位置调换,把加冰的伏特加纯饮推到楚松砚的面前,说:“多喝点儿,今晚你喝醉了我照顾你,放心,绝对让你守身如玉地度过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