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南洲也没有推脱,停下了脚步,双手一松,把人放了下来,“还能跑吗?”
  关笙歇了会儿,已经好多了, 他点点头,于是江南洲继续牵着关笙一起跑。
  两人就这么跑了一路,北风呼呼地灌进口鼻,呼吸间都到了肺里,关笙觉得自己的肺和喉咙都被风呛得生疼,嘴里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但是江南洲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跑得轻轻松松地,偶尔还能停下等关笙。
  两人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跑到了德胜狮馆。
  尽管一路跑着来,到了狮馆,还是没赶上狮队出狮,狮馆大门敞开着,但是里面静悄悄地,只有陈佩英和几个阿姨在天井里坐着聊天。
  陈佩英看到了江南洲并不觉得奇怪,但是看到身后不住喘气的关笙,就责备道:“你带着关笙一起跑来的?”
  江南洲应了声,陈佩英站起来走到关笙身边,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了狮馆,也没有管自己儿子,嘴里念叨着:“你天天从家里跑过来都习惯了,怎么带着关笙一起跑,这大冬天的,多累啊。”
  江南洲兴致不高,撇了撇嘴,跟在他妈身后说:“我跑得很慢,中间还背了他。”
  陈佩英没有理会江南洲了,把关笙领进门就一直递零食给他吃。
  关笙觉得自己灌了一肚子风,什么都吃不下,于是只是象征性地拿了两颗巧克力攥在手心,然后转头看了眼江南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江南洲却一屁股坐在满地的鞭炮碎屑里,看起来很失落。
  关笙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跑得慢拖累了江南洲,看了眼手里的巧克力,走到了江南洲身边,把巧克力递了过去。
  江南洲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反而顺着关笙的手臂向上看,看到了关笙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像极了母鸡炸毛时的屁股,和他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冷不丁地哈哈大笑起来。
  关笙被他这个笑整得莫名其妙的,问他:“你笑什么?”
  江南洲指了指他的脑袋,“你的头,哈哈哈哈哈哈。”
  关笙收回了手,摸了摸自己脑袋,摸到了东一撮,西一片的头发,知道了怎么回事,于是就有点恼羞成怒,“你不也是,笑什么笑!”
  江南洲边笑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哈哈,我也是,哈哈哈。”
  他笑得太开心了,惹得关笙刚刚升腾起来的内疚突然就散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江南洲和关笙说,今天本来是想带关笙来和狮队一起出狮,这是德胜狮馆的传统,大年初一在镇里舞狮,遇到有人请狮子进家里的话,能收到利是。
  有些大方的还会直接给狮队里的小孩塞利是,江南洲向来嘴甜,所以一路舞狮下来,活没干多少,兜里却装了不少,他想带上关笙一起去,但是没赶上,因此有了些情绪。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愁眉苦脸的,没几分钟就带着关笙向屋里的婶婶阿姨讨了一圈利是,然后带着他又出门了,美名其曰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狮队。
  镇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他们晃悠了半天,都没有遇到狮队的人,江南洲倒是一路捡了好多哑火的鞭炮,回家的路上就这么揣着一兜子鞭炮,旁边还跟着关笙。
  两个小孩儿年纪不大,都不懂事,不知道这一兜子鞭炮要是炸了,两人少说都得烧掉一层皮。
  但那天就他们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甚至就在巷子里,江南洲把那些鞭炮都拆开了,里面的火药全部倒了出来,堆成小小的一堆,然后又从家里拿了些滴滴金作引线,转头对既神秘又骄傲地对关笙说:“这个好玩,你看。”
  边说边让关笙后退一点,然后点燃了放在地面的滴滴金。
  滴滴金燃烧起来很好看,火花迸溅的时候像是金子融化,有很精致绚烂的光彩,即便在白日里也夺目。
  关笙站在江南洲身后,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花慢慢靠近小小的火药堆,屏住了呼吸,眼睛微微睁大。
  转眼间,火花燃到了尽头,火药紧接着被点燃,“轰”地一下迸发出了刺目的火光,火光映在两个小孩儿的瞳仁上,在关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倏地消失不见。
  江南洲拽着关笙激动又兴奋地叫着,“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地面也能放烟花咯。”
  稍纵即逝的光芒从关笙的眼底掠过,盛开在地面的烟花其实并没有很好看,仅仅是一团炸裂开来的火光,仅仅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但那对于当时还没满六岁关笙来说却足够震撼和盛大,以至于很多很多年以后,重新回想起这个新年,他还是会记得江南洲为他点燃的,有些许简陋的光,还有他用着很难听的普通话在自己耳边说:“欢迎你来青云镇,新年快乐啊,关笙。”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天,不够美好,有些遗憾,从这一天起,两人都变成了各自的小尾巴。
  第4章 我呢,是装的
  那天回到家之后,江南洲还是没忍住和他俩哥炫耀下午带着关笙玩烟花的事情,江嘉俊和江嘉明知道之后一个拿着鸡毛掸子,一个拿着戒尺,轮流把江南洲打了,打得他哼哼唧唧说自己再也不敢了才收了手。
  这个寒假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就过去了。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江南洲因为没有完成寒假作业被班主任罚站。
  他百无聊赖站在门口抠墙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关笙妈妈和关笙在校道上走过,他压低了声音喊关笙,喊了几声,关笙终于听到了,回头看过去,江南洲也不觉得自己罚站丢脸,挥着手和关笙打招呼,关笙跟在几个大人身后,转身也朝着江南洲挥了挥手。
  一节课过去之后,江南洲终于被允许回到座位,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上课之前,他看见了关笙妈妈和关笙正在课室外面和班主任聊天,就猜到了关笙肯定是插班到自己班,他很兴奋,也没有和同桌说小话了。
  果然,上课之后,关笙跟在班主任后面进了课室,关笙走进来的那一刻,江南洲眼睛都亮了,视线跟着关笙走,还用口型不断地叫着关笙的名字。
  班主任察觉了他的小动作,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江南洲闭了嘴,但是眼睛还是亮亮的,关笙被他逗得抿嘴笑了。
  介绍完之后,关笙坐在了第一组中间的位置,离江南洲第三组第一排的位置有些距离,江南洲就时不时转头看过去,直到班主任忍无可忍骂了他一通才消停。
  下课之后,江南洲一刻也坐不住跑到了关笙身边,激动地说:“我们一个班!”
  关笙也很开心,刚想说话他同桌就开口了,“你唔识讲白话?你系捞佬啊。”(你不会说白话?你是外地人。)
  说完就笑了,周围有几个男生也笑了,都在附和着他的话,说关笙“捞佬”。
  关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懵懂地看着周边几个男生在笑,不难从这些开怀的笑容中读到对自己的嘲讽。
  小孩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这些肆无忌惮的嘲笑和打量也带刺,能把孩子小小的、稚嫩的自尊心伤得体无完肤。
  关笙脸红了,握紧了拳头,正要站起来的时候,身边突然就掠过了一阵风,随后那个笑得最大声的男生就“嗷”地叫了一声倒下了。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江南洲跪在地上边打人边传来的怒吼,“你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说到这,他顿了顿,从普通话切换到了自己擅长的粤语模式,“吗喽精。”
  那个被江南洲叫“吗喽精”的男生受了几拳之后,周围围着的几个男生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嘴里骂着关笙听不懂的话,都上前想要拉开江南洲,有的还趁乱砸了江南洲后背几拳。
  江南洲死活不松手,于是也就顾不得背后偷袭的几个同学,关笙看见了一把拉住了刚刚打了江南洲一拳的同学,也加入了混战。
  等到老师过来的时候,江南洲才松开了那男生的衣领,但是眼神还是恶狠狠的,跟只小狼似的。
  班主任更凶地瞪了他一眼,“瞪什么瞪,开学第一天就打架。”
  江南洲这才收回了视线,在班主任训另一个男生的时候,转头看了眼关笙低声说:“等下你别说话,别认打架了,知道吗。”
  关笙没有回答,看到他已经淤青渗血的嘴角,红了眼眶。
  江南洲急了,“你怎么哭了,他打到你了吗?”
  关笙摇摇头,眼泪憋了回去,还有点想笑,主要是被江南洲的语调逗笑的。
  后来还是叫来家长。
  关笙妈妈是在回家的半路上被叫回去的,因此到得最快,然后是江南洲他妈妈,最后才是关笙同桌,就是那个笑得最大声的“吗喽精”——仇韦健妈妈。
  江南洲妈妈和关笙妈妈站在一起,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喊来老师办公室了,她抬手指了指江南洲的脑门,低声说:“你打架就打架,别拉上关笙,人家今天第一天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