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毕竟夜色已深,即便学生放学闹得再轰轰烈烈,该僻静的地方总归也热闹不起来。正和应泊闹着脾气,路从辜便一个人踩着梧桐叶的投影,百无聊赖地踱在回家的路上。
  马上走到巷口,要拐进小区侧门时,路从辜发觉了些许异常,后背的汗毛纷纷立起来。
  距路从辜十米左右站着的几个窃语的年轻人,一打眼就让他心生警惕。路从辜虽然在校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点有关社会青年的常识。眼前的这些人似乎正好与他的理论知识相契合。
  而他们的投向他的攫取的目光,说明了他们的目标。
  路从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父亲早跟他说过在外活动的时候要格外留心,他一直不以为意,此时恐怕有所印证。
  果不其然,那几个人开始大步向他走来:
  “小子,路项禹是你爸吧?”
  路从辜几乎不必费脑便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必定是父亲端掉的贩毒集团漏网之鱼,心知这回麻烦大了。巷口零星路过的行人匆匆,大多不愿多给他们一个眼光,有也只是略略一瞥便继续走自己的路。路从辜不回答,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说话,爷没时间跟你耗。”
  “不是。”
  “嗤,你当我傻啊?”其中一个瘦高的尖脸男子不屑地笑起来,露出一口发黑的牙,“你是不是当咱都是傻逼?”
  “别跟他废话,跟他爹一样欠打。”另一人不耐烦地推开尖脸男子,走到路从辜面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孩子,别怪哥几个下手狠,要怪就怪你那不争气的爹,管得忒他妈的宽,害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话刚说完,他那只抚在路从辜脸上的手攥成拳,猝不及防地再次挥来。
  路从辜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着,向后一个踉跄,颧骨上当即泛起红紫,心下一股无名火燃到极点。余下几人冷笑着合围过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开始真正的施暴。
  尖脸男终于按捺不住,又是一拳挥来,却在即将落在鼻梁的一刹,被早有准备的路从辜死死钳住手腕。
  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相当的镇静。也许是被他的反抗激怒,尖脸男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想要挣脱,路从辜看穿他的破绽百出,一把将他拉近,顺势屈肘撞向尖脸男肋下,手底寒光闪动,防身用的微型匕首冰凉地抵在尖脸男的颈侧:
  “别过来。”
  现场陷入僵持,其余几人顾及尖脸男颈侧的匕首无一敢上前。路从辜勒着尖脸男向后退去,街上路灯的光亮逐渐明晰,人声也嘈杂起来,仿佛他已经迈进了安全的界线内——
  “呃啊……”
  腹部突兀一凉,继而是钻心的刺痛。路从辜闷哼一声,下意识护住疼痛的部位,汩汩的热流不一会儿便浸透了他的手,渗过指缝向下弥漫。
  尖脸男趁机逃脱他的控制,手里的尖刀还在滴答地向下滴着血。那几个人也明显慌了神,惊恐地看着路从辜渐趋不支。路从辜喘着粗气,极力想撑住摇晃的身子,眼前的景象却在天旋地转中,清晰不再。
  他本能地用手撑地向后躲,血迹在地上拖出一条狰狞的痕迹。
  “有、有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投向巷口那个孑然的影子。瘦瘦高高的男生愣愣地站在路灯下,目光刚好投在这边几人身上。
  是应泊。
  尖脸男拉住路从辜的脚踝把人拽过来,两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路从辜发狠咬住捂嘴的手,在惨叫声中竭尽全力大声嘶喊。
  “应泊……别过来!”他忍着剧痛,强撑起一口气抱住另外几个歹徒的腿,“快跑!跑啊!”
  第104章 第 104 章
  应泊用单边肩膀挎着书包匆匆赶到监护病房门口时, 走廊里的椅子上已经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男子原本双手抱头,听到应泊的脚步声后抬起头来,眼周一圈累日疲倦的乌青,还添了几分酸楚的红色。
  两人对视一眼, 当即明白了彼此的身份。应泊不由得感叹父子俩长得实在太像, 连眉毛都一样习惯性地蹙起。他放缓脚步上前, 礼貌开口打招呼:
  “叔叔好。”
  男子向他微微颔首, 又慌忙用手背擦泪,掩饰泛红的眼眶。应泊坐在男子旁边, 把书包抱在怀里:
  “从辜还没醒吗?”
  “……没有。”男子摇摇头,“医生说, 只是失血过多, 没有伤到脏器, 心脏还是有漏跳, 需要观察观察。”
  他定定地直视着应泊的眼睛:“谢谢你把小辜送到医院, 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敢想……”
  “那几个小混混也抓到了?”
  “抓到了, 交代说是之前漏掉的几个毒贩,不敢来找我, 只能拿家属泄愤。”路项禹自嘲地一笑, “没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不都抓到了?”
  应泊脸色微变:“您说什么?”
  “我、我的意思是,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难免遇到一些牺牲,他是我的儿子,得学会适应。”
  “所以……从辜就是活该了?”应泊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还是个孩子,您问过他愿不愿意吗?假如昨天晚上我没有发现他,或者就把他丢在那儿不管,您现在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您难道不后怕吗?”
  “抱歉……我一直很敬佩缉毒警察。”应泊沉下气,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我只是觉得,匡扶正义,不该以牺牲所爱作为代价。”
  应泊的话似乎触到了路项禹的痛点,他声音发颤,大概是在强忍哽咽:“不,孩子,你不用道歉,你说得很对。”
  “可是,可是我……”他用掌根揉着眼眶,不时能听见哽咽,“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叔叔也不瞒你。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没对不起任何一件案子,只有我自己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儿子,我真的对不起……”
  “孩子妈妈是大夫,我出任务受伤住院跟她认识的。她临产那天接了个病危患者,一连做了几个小时的手术,下手术台就大出血了。我当时正在外面出任务,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来我也根本没时间陪孩子,干脆丢给他爷爷奶奶,何况我这个身份,跟他接触太多,对他也不好。”
  “所以,从辜才总是独来独往?”
  路项禹有些难为情:“他从小到大,老师找过爷爷奶奶很多次,说这孩子太孤僻,以后会吃亏。可这也不能怪他啊,一个打小就没有妈妈的孩子,混蛋爸爸还天天不着家,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保障不了,他能长成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就觉得我儿子不比别人家的差……”
  应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递上一张纸,听着这个父亲一句接一句道歉,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
  路从辜感觉自己在往下坠,可千万股记忆拧成了绳,偏偏将他从悬崖里打捞上来。
  “路从辜!”
  一声焦急得有些打颤的呼喊穿透迷蒙,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路从辜从昏迷中拉出来,那几个毒贩已经慌不择路地跑了。他费力地睁开眼,应泊正三步并两步地向他跑来,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
  不知为何,肚子上的伤口依旧不住地作痛,路从辜却莫名地安下心来。应泊半跪在他身边,有条不紊地抻开手中的绷带,一圈圈地缠在他的腰间。
  “别动。”应泊的声音哪怕是强装严厉也很温柔,“我已经打过120了,警也报了,还拿了一卷绷带。你撑住,应该马上就到了。”
  他这样絮絮念叨着,不知是在安谁的心。
  “我……没事……”
  路从辜一只手撑着地,固执地想坐起来。应泊这回大约是真的怒了,爆发似的吼道:
  “逞什么强?先把你肚子上的洞补上!”
  路从辜被这一吼震得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怯怯地顺从他瘫倒下去。应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轻将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小腿上:
  “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路从辜想告诉他没关系,还想跟他说声谢谢,可话涌到喉咙就无力说出口了。他只是觉得很累,从身到心的疲累,困意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他索性侧转过身,拥住应泊的腰作为支撑,感受着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温差。
  他陷入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应泊将下巴抵在他头上,轻轻呓语的一句:
  “……有我在。”
  思绪回束,外面吵吵嚷嚷的,是应泊?他好像在和人吵架,听声音,对方大概是个中年男人,也熟悉得很——可是怎么会呢?应泊那么好,怎么会和人吵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