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觉得旺仔比茅台好喝。”路从辜反唇相讥。
  夜深了, 连出租车都不好打,所幸下榻的宾馆就在县政府旁边,算是城区中心,他们硬生生用双脚走了回去。很不巧的是,距离宾馆还有八百米的距离时, 毫无征兆的大雨忽然倾盆而下,两人拎着塑料袋在路灯下一路狂奔。
  宾馆前台本来正低头刷着短视频,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便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两个被雨浇透的人类男性水鬼似的站在旋转门前,火急火燎地摸遍了全身:
  “哎……房卡呢?”
  房卡最后是在应泊的外套内袋里找到的,白天出门前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忘,晚上回来就统统丢在了脑后。最开始分配给他们的是一间双人标间,应泊借着“床太小晚上容易滚下去”的名义,找前台换了一间大床房。
  路从辜擦着湿发从浴室走出来,浴袍系带在腰间松松垮垮地打了个结。房间有一扇全透明的推拉门,门外是个用落地窗封起来的的半圆形阳台。这里是二十三楼,向下可以俯瞰整个城区的夜景,落地窗将雨幕滤成了一道朦胧的银纱,颇有些“帘外雨潺潺”的意味。
  应泊已经把房间里的小桌子搬到阳台,桌子两侧各铺了张地毯,桌面上十二种酒和饮料排成两路纵队。他盘腿坐下来,发梢湿漉漉的,滴落的水珠窝积在锁骨上:
  “不管调成什么样,都必须喝下去。”
  此话一出,说明接下来战况可能比较棘手了。路从辜笑吟吟地坐在他旁边,看他用吸管搅弄着杯中的不明液体,干脆直接夺过来一饮而尽。他把酒含在口中细细品味一番,挑眉问:
  “巧克力奶啤?”
  “本来想放料酒的。”应泊用拇指帮他抹去唇角的酒渍,“第一轮先让你尝点甜头。”
  “你下手倒是温柔。”路从辜毫不客气,打开一罐汽水,连同烈酒和牛奶一股脑倒进高脚杯里。应泊的目光却未曾顾及酒杯,始终清清浅浅地落在他身上,只在酒调成后瞥了一眼:
  “……怎么调出絮状物了?”
  杯中漂着一层白色的微粒,应泊面露难色,最终还是含着笑,豁出去了似的举起杯子,闭眼一口闷。
  “味道还可以,真的。”酒的炽热滑过喉管,应泊差点被呛出眼泪,“就是有点辣……”
  就算是度数不高的果酒或是啤酒,都是要慢慢品味,不能喝得太急。两个人抱着白啤混杂的酒杯,谁也不让谁,不论什么味道都照单全收,未过三巡,双方都已经尽显颓势。应泊垂着脑袋,上半身摇摇晃晃的,舌头疑似都捋不直了:
  “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
  “这就喝不下了?应老师也不太行啊……”路从辜凑近他,稍稍歪头,视线从他潮红的面颊一直下滑,发现他浴袍领口已经开到了小腹,便主动帮他拉了拉,重新给系带打结。
  “别动……”应泊忽然伸出手,捧着路从辜的脸,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使得房间的灯光打过来形成错落有致的光影,“你这样很好看。”
  “嗯,特别好看。”他从几个角度反复欣赏,又赞赏地点点头,打开手机,对着路从辜拍下一张照片,“我要保留下来……”
  而后,他盯着手机屏幕,笑得有些傻乎乎的。记忆里,应泊似乎很少会流露出这样一面。他总是温和的、圆滑的、游刃有余且滴水不漏的,叫人遗忘了他也是个平凡人,忽略他其实一直在绷着弦度日,在刀尖上跳舞。
  他会怯懦,会一时大意,紧绷的那根弦也会断。路从辜这样想着,慢慢摇晃高脚杯,杯中液体在灯光下泛着金色的流光:
  “我还以为你酒量会比我好一点……”
  “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了……”应泊仰倒在路从辜腿上,抬手想要触碰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所以后来几乎不喝酒,尤其不在人前喝。”
  “为什么呢?”
  “怕说胡话……”他翻了个身,鼻尖埋进路从辜的小腹,“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路从辜忍俊不禁,揉揉他的后脑:“知道了,小青龙。起来把酒喝完,还有这么多呢。”
  “我不要喝了!”应泊耍赖似的坐起来。他突然抓过还剩半瓶的威士忌,故作高深地说:
  “这样吧,我们两个对视,谁先笑了谁把酒喝光,敢不敢?”
  “我不跟你赌。”路从辜手撑着地想站起来逃跑,却被应泊不由分说地拉回来,捏着下颌强行对视。说是对视,可两人之间仿佛被丝线牵引着,难以自制地拉近距离。
  “……抖什么?”
  “你也在抖。”路从辜狡黠地勾了勾嘴角,突然伸手挠应泊的腰窝。应泊猝不及防地泄出笑声,笑声里却丝毫没有输了的失落:
  “好,愿赌服输。”
  他拎起酒瓶,直接对瓶吹。路从辜像个监工,一滴都不许他漏下:“还有一点,都喝下去。”
  还剩最后一口时,应泊却没急着喝下。他一把揽过路从辜的腰,两具滚烫的躯体紧紧贴在一起。
  “你根本不明白我想干什么,你就是想喝死我……”他灌下酒,随后用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截断了交缠的粗喘,将含在口中的酒液全都渡了过去,“是不是?嗯?告诉我是不是?”
  从一开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两个人都在缠绵中喘不过气了,应泊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声音很轻: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跟别人这样?”
  还没从那种被情/欲淹没的快感中缓过神来,路从辜本能地心下一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掩住应泊的嘴。
  “不可以不在,不可以不可以。”他话说得俏皮轻快,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你要是不在了,我会想你的……”
  “想我的时候可以去知网读我的论文。”应泊噗嗤一声笑了,“有我的硕论,研究网络犯罪的,工作后也发表了几篇不错的论文,我一生的精神财富都在上面了。”
  应泊很多时候的思维方式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总是会在该正经的时候调情,该调情的时候又一本正经。路从辜跟他一起笑,笑够了,才把玩着他的睡袍系带说:
  “真凄惨哦……一辈子只留下了几篇论文。”
  “……凄惨?”应泊仿佛在咀嚼这两个字眼,“对哦,好像是有点凄惨。”
  他又一次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声干涩,仿佛是硬挤出来的。路从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看向他时,却发现他眼眶红红的,瞳孔泛着水光,顿时一慌:
  “怎么哭了?”
  “没、没有……”应泊别开脸,用手背擦着眼角,“我没有哭。”
  路从辜不信他的话,把他拥进怀里,口不择言地轻声安抚:“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你也知道,我不太会说话……”
  “跟你没有关系,别道歉,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应泊像个孩子一样抽噎着,“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人的一生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吗?”
  路从辜微怔:“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最苦最难的时候,我发着高烧,口袋里只剩三十块钱,可债主还在催债。”应泊每说半句都要停一停,把哽咽压回去,“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不算是个好人,我不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他品行不端,但确实有点手段。十六岁那年,他拉着我喝酒,醉得东倒西歪,搂着我的脖子跟我说……‘应泊,你是我的儿子,你这辈子都没办法胜过我’。”
  “说实话,我不甘心。一路走来我见过太多人,他们家世比我干净,天赋比我出色,只需要勾勾手指,世界就会把一切捧到他们面前。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呕心沥血只为跟几千人几万人争一个月薪五千块的工作,读书的时候说要做正义的殉道者,可走上社会只配从最低级的工作做起,连接送带教的孩子上下学都要看脸色。尤其目睹那些人明明已经吃尽了时代和命运的好处,却还不知足,非要把其他好好过日子的人逼上绝路之后,我很愤怒。不仅是为受害者,而是我知道,就算我已经站在了与他们平等的高度,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些人刀俎下的鱼肉。”
  他的啜泣渐渐变成含着悲凉的叹息。路从辜默然听着,想说什么,却只觉惆怅。
  “应泊,这些话不许跟别人说。”路从辜与他额头相抵,“只许跟我说,知道吗?”
  第85章 第 85 章
  应泊的“毒计”并没有钓出于泽龙本人。再深沉的亲情和虔诚的信仰都敌不过伏法的恐惧, 于泽龙不肯冒这个险暴露自己,却又真的害怕爱子的坟墓被掘,便把妻子曹可红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