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霍遥山看着林在云,看着他淡漠的表情,咬紧牙挤出一句:“给他办住院。”
  医生望向林在云。
  林在云垂着眼,似乎不意外霍遥山会偷听,叹了口气。
  “办吧。”他平静地说。
  医生松了口气,表情却仍带着不忍:“你放心,这个情况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如果好好控制,至少两年内……”
  她话说到一半,就看到门口那个男人神情僵硬地看过来,那眉眼间的表情难以形容,简直是让人呼吸不过来的绝望。
  她不敢再往下说,匆匆登记了信息,就走了出去。
  霍遥山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一样恨林在云,恨里浸透了痛,传言中恨痛交加,都没有如此激烈。
  恨他如此看轻自己的性命。
  头脑里一阵阵针刺一样痛,呼吸都像是带着血腥气,他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失控是什么时候,耳朵里嗡嗡一片的响,心跳得太剧烈,几乎听不清远处挂号传呼病人的机械提示音。
  “为什么?”他咬牙问。
  林在云望着他,似乎听不明白他这个问题,平淡地说:“什么为什么?”
  霍遥山极力想控制住,声音仍然止不住发抖,如果不是还死死抓牢门把,他几乎要瘫坐:“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住院?”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林在云眉目又流露出厌倦的表情,对上霍遥山惊痛的视线,他沉默着不说话。
  空气凝滞。
  他慢慢开口:“半年前,我做了一次体检。”
  半年前,这三个字一下子让空气降滞下来。
  霍遥山僵立在门口,嘴唇发抖,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林在云平静道:“其实陶率说得对,集团积重难返,是我强求它活下来。”
  “我不想强求了,”他目光落在面前白纸黑字的病历单上,漫不经心道:“的确有点累。”
  第22章 被算计的破产贵公子(22)
  医院里灯火通明, 半个科室都被惊动,肿瘤科的医生收到紧急会诊的通知后,开会讨论到现在, 还没定下主要的治疗方案。
  圆脸女医生写完全院会诊的申请单,听到会议室里还在争论。
  “目前我院的立体定向活检比较成熟,我是支持手术治疗, 你们说的质子束治疗和litt,也要针对病人情况……”
  主诊医师向霍遥山解释着这几种治疗方案的利弊, 对方一页页翻看桌上的病历。
  从半年前开始,每个月都有一次固定检查。确诊的那一天, 正是他对他态度变化的起始点。
  霍遥山抬起头, 看着面前肿瘤科的数个专家,试图从其中哪一个脸上看出希望, 他道:“如果做手术,成功率有多少?”
  主治医师面露为难:“病人的情况很复杂,如果他在刚确诊的时候就住院,是很有希望的,可是……”
  霍遥山太清楚这样宽慰的言辞后面意味着什么, 他定定看着对方, 目光却一时间空了, 过了好几秒, 才说:“car-t呢?或者引导免疫细胞……”
  会诊室内一片沉默, 医师有些不落忍:“可以试试。”
  在同僚们的视线下, 她还是咬牙道:“霍先生, 病人拖得太久,我们会尽全力,但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霍遥山慢慢翻到病历最后一次记录, 脸色也跟着难看。如果这是一份陌生人的病历,以磁共振显像的情况,他几乎可以宣判死刑。
  一行字一行字地重新再看,所有的希望,都在半年前第一次确诊那天的“患者拒绝住院”里断送。
  每个月的检查,后面都跟着一行“患者不同意住院”。
  刀锉般的痛楚刺得锥心刺骨,他不再看病历,合上面前的册子,头脑蜂鸣一样的眩晕。
  “现在转院,”霍遥山道:“转h市九院肿瘤科。”
  “你们根本没有用心讨论诊疗方案,”他说着咬牙,压住控制不住的惊惧,声音越来越冷:“只会延误病人治疗。”
  医生们互视,其中一个道:“我们理解您的心情。”
  “但是即使转院,现在也只是增加病人的痛苦。”
  霍遥山几乎从胸腔发出冷笑,他很少有这样失态,脸色铁青:“这就是x市一院的医疗态度吗?会诊了两个小时,给不出一个方案?你们这是……”
  他声音像被卡在喉咙里,重重呼吸了几次,才从强烈的失重感里缓过来,眼尾一点点红了起来,终于一字一句寒声说:“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医生道:“我们会和h市医院联系。如果您认为有必要。”
  其实以他们的经验,到了这种时候,一般是劝病人和家属享受生活,减少痛苦。但霍遥山坚持,也只能继续医疗。
  晚上九点半,公司团建的照片被洗了出来。
  坐在病床边,霍遥山打开邮件里发来的照片,在五台山的香火缭绕里,青年跪坐在人群里,苍白眉眼紧闭。
  当时他许下了什么愿望?
  在那听僧侣诵经的五分钟里,有一个愿望是关于病情的吗?
  病床上,青年沉沉睡着。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他也是这样一直睡着,到醒还在装睡,那天早上,霍遥山也是这样看着他,等他睁开眼。
  他要是有心祈求上天,病历上,怎么会有一行一行触目惊心的拒绝住院。
  林在云睡醒时,懵了片刻,才从太阳穴的酸胀里回过神。
  病房外有人在低声说话,是霍遥山,电话对面应该是哪方面的医疗专家,谈话里提到“飞刀”“转院”之类的字眼。
  到最后,霍遥山终于问:“您认为治愈的把握有多少?”
  那边不知道回答了什么,霍遥山沉默了很久,才答应,然后挂断通话。
  林在云看着他走进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霍遥山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又坐下来,沉默地发短讯。
  在他醒来前的两个小时,霍遥山想要问他为什么。刻意隐瞒,延误病情,到ct报告单出来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想要一直瞒下去。
  这半年来,在那一个个下雪的夜里,他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真的想过未来。
  可是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没有意义了。
  “医生说只要你保持好的心态,治愈成功率还是很高的,”霍遥山道:“林伯父病着,很多事情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心里泛出的痛楚,在说话时又丝丝缕缕反刍回来,霍遥山怕自己表露出恐惧,让他看出不对,只能僵硬着表情,慢慢接着说。
  “明天我们转去h市的九院,那边去年引进了最新的肿瘤治疗技术,专门针对致命性脑癌……”
  他说不下去,想按住被角,却控制不了微微颤抖。
  一整个晚上,一直联系九院的医师,听了病人的情况,每一个给出的回答都是不容乐观。
  他宁愿对这些一窍不通,还能当这些每一个都是无可救药的庸医。要是看不懂,病历上的情况一日日恶化,绝望不会不停蔓延上来。
  林在云安静地听着他说,好半晌,见他不开口,才道:“我知道了。”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在国内治疗,”他不知道是在劝林在云,还是在说服自己:“现在出国也很方便……”
  林在云又嗯了一声。
  他眼睑通红,紧紧盯着林在云,近乎绝望逼问:“你会配合治疗吧?”
  林在云有点想笑,因为他的语气不像是劝病人珍惜生命,反而像让犯人配合调查投案自首。
  林在云:【怪不得小霍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初恋^ ^谁对喜欢的人这种表情】
  系统:【…很难说他现在爱你多一点还是恨你多一点】
  林在云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好半顷,才道:“当然。”
  霍遥山没有表情地看他,过了半分钟,慢慢道:“不管你配不配合,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痊愈出院。”
  他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垂下眼睛。
  h市九院提前讨论了病人情况,林在云入院的同时,也给出了一份详尽的治疗方案。
  为了配合后续的化疗,他略长的黑发被剪得很短。霍遥山怕他觉得伤心,安慰他说头发还会重新长,他漠不关心地看电视新闻。
  大部分时候霍遥山都待在医院里,坐在他旁边削苹果或者联系别的医院的专家。
  林在云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各种治疗手段都同意配合。
  如果不是病历上那些“拒绝住院”,医生都没见过这么听话省心的病人。
  每天晚上,主治医师会跟霍遥山说一下他的情况,继母有时候也会来医院看望他。
  忽略他日渐消瘦的脸颊,ct检查单各项数值都在慢慢好转。
  霍遥山这天上午来医院,听医生说他刚做完一次保守的质子束治疗,进了病房,里面却没人。
  洗漱间里哗啦啦的水声不断,霍遥山循着声音走过去。
  青年一只手臂紧紧扶住洗漱台,脊背弯曲整个人靠着台面,黑发被冷水溅湿,因为恶心不停干呕,随着手臂绷直,背部两片薄薄的骨骼清晰得像蝴蝶振翅。宽大的病号服下,隐约看到瘦骨棱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