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但是良机难得,顾屿深眼疾手快地拾起了那把沾着血的指尖刃,用尽了全力向着柳七刺去。柳七没想到这文弱书生一样的人能有这种反抗的勇气,没有设防,被他正刺入了右臂。
  “伟大的肾上腺素——”顾屿深一脚踹开了拽着他衣角的柳七,把碍事的外袍稀里糊涂的盖到了他的脸上,随后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门,“再保我一阵啊肾上腺素!!”
  “蠢货。”柳七勃然大怒,他高声喊道,“杀他之人,自行领赏!”
  “别来箭雨别来箭雨求求了求求了。”顾屿深一边跑一边脱那碍事的衣裳一边念叨着,“我要能活我以后一定去若水寺还愿——”
  如他所愿,没跑几步,他就停下了脚步。视线所及之处,有二十余刺客向他包围而来。
  柳七笑看着这一幕,他杀人不喜欢一下子给个痛快,偏爱这种猫捉老鼠,看着猎物一点点陷入绝望的作风。
  “再问一次,顾公子!若是此时倒戈。”柳七说,“大爷疼你,保你一命!”
  “我去你大爷!”顾屿深难得爆一回粗口,在柳七要碰到他的一瞬,捏碎了手中握了许久的布包。
  刹那间白烟弥漫,毒粉随着风逸散开来。顾屿深用衣袖遮住了口鼻,趁乱向外跑去。回头看着立竿见影的药效,平生第一次感谢药谷的悉心栽培让他几乎百毒不侵。
  “好宋简。”顾屿深没有犹豫,迅速的向着之前商量好的路线上飞奔而去,“师兄就知道没疼错人!!”
  一包毒粉把那二十余人悉数放倒。柳七死死盯着他远去的方向,奈何四肢无力,口鼻中溢出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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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宁殿中,香雾阵阵。又隐隐杂着浅淡的药香。
  不过殿外的宫女和宦官少之又少,那些禁军隐在暗处,默默的注视着此间情形。
  没有人注意到,这座寝宫内的床榻上,已经没有了昏迷的帝王。
  范令章被柳盈送到凤栖阁又送回来,而今方醒。他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大殿,几乎是顷刻就明白了局势。
  柳家本来就没有想他还能活着,没有对他留手,毒素未解,已入心脉。眼下呼吸都是折磨。范令章只是让自己翻身到了床榻下,久病的身躯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
  殿中燃烧着沉水香,烛火摇曳。
  他喘息着,痛的浑身发抖,却不曾停下。范令章放轻了一切声音,为了让自己不下意识痛呼出声,用手背死死的抵住了唇齿。
  宫女和宦官在殿外或跪或立,整个福宁殿安静的仿佛冷宫。禁军再如何也比不得从小长在宫中的皇子熟悉这座冷漠的宫殿,范令章有意躲在死角中,因此没人察觉到暗处有一双手骤然拖了一个落单的宦官。
  那宦官还来不及惊呼,就被范令章掐住了喉咙,灌了一把香灰。
  “香灰中有毒,解药仅在朕的手中。”范令章出了一身汗,但眉眼冷峻的像是雪原上的孤狼,让那小黄门怕的浑身发抖,连连摇头,“替朕做两件事,之后自会有人给你解药。”
  午时已过,天朗气清。沉寂许久的福宁殿突然热闹了起来。
  “陛下不见了!”
  一个惊人的消息,像是炸雷一般,迅速的席卷了整个朔枝城。
  宫女、宦官,乃至禁军、承塘十二卫,都因为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消息变了脸色。
  零五六正在拿着纸筒卷成的扩音器冲着整个朔枝城回放着那句“状告当朝柳相。”囡囡声音已经沙哑了,被他抱在怀中,望着金雀楼上的风景。
  “陛下不在福宁殿?!”零五六听完炸了毛,“是谁干的??世家还是他自己?承塘十二卫别人有得到消息吗?”
  传信的人摇了摇头。
  “我靠我的工资!”
  零五六哀叹一声,把纸筒塞给了那传信的人,抱着囡囡就要下楼,下到一半才想起来小姑娘还在怀中,又几个起落上楼把人塞到了另一个人怀中。
  “老子去城门看看。”他把孩子送过去的时候难得正色道,“陈公子嘱咐了这个姑娘不能出事!她要是掉了一根汗毛,老子未来就靠你养!!”
  与此同时,范令章躲在福宁殿的檐上角落中,看着大殿中人流水一般的进去,流水一般的离开,每个人都是慌张的,匆匆的,气急败坏的禁军拉着宫女宦官的领口,把人踹到了门槛上。
  范令章捂着嘴压抑着痛呼,等到所有人离去,才跳了下来。他越过了那些凌乱的尸体和鲜血,没有留恋也没有惋惜,借着自己对这座宫殿的熟悉再一次拐入了死角中。
  因着那个消息,宫中局势愈发的紧张起来。那些隐在暗处的禁军悉数而动,在各个大殿中搜寻着范令章的身影。他侧身观察着情形,然后迅速的通过道道关隘。
  顾屿深用撕下来的布条简单包裹了一下脚踝,防止血迹暴露自己的行踪,这条路他和沈云想演算过千遍万遍,能尽量保证他平安的抵达崇政殿。
  范令章在暗处看着他,只是微微睁大了眼,最后却低下头隐藏住自己,与顾屿深擦肩而过。
  凤仪宫,柳盈端坐在殿中。嬷嬷站在一旁,为她侍奉笔墨。因着到底是闺阁女子,又是柳家人,还有些其他原因,禁军在外监视,却始终没有惊扰其中的人。
  她依然看着她的书,练着她的字,用以静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
  嬷嬷受击晕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还没等柳盈有所反应,就被人捂住了唇,抱着上了屋檐。
  “别出声,她没事。”她身后的人声音压低了声音,那声音沙哑的很,却太过熟悉,“世家要把朕…我的死推到别人头上,从而合理的入主崇政殿。”
  柳盈错愕的回头,看到了重病之下几乎瘦削的只剩了一把骨头的范令章。
  但是与之前不同,柳盈愣愣的看着那双熟悉却陌生的眼——不再有那些冷漠与平淡,还有隐秘不发的固执与狠毒,范令章的喘息暴露着他所承受的痛苦,但是眸中的神情却是柳盈从未见过的。
  那种……
  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和,释然。柳盈恍惚间,以为他温柔的冲着自己笑了笑。
  “无论你们做了什么打算,有什么后手。”范令章把人抱在怀中,如法炮制的看到了匆忙跑入的宫人,“你活不了。”
  “世家要推自己的子嗣,你既然怀了我的骨肉,比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郡王亲王都更能合理即位——他们一定会除掉你。”
  “我有逃跑路线,不劳陛下费心。”柳盈看着宫人又匆匆跑出,狠心推了范令章一把,可惜没有推动。这个瘦弱病重的皇帝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
  “你要同他一起去崇政殿,是不是?”范令章叹了口气,“一步踏入,你就只有死期。”
  “毒药有两部分,一部分下在我们平常的粥饭中,另一部分,就在沉水香内——中秋宴是柳家所办,崇政殿中绝对动了手脚。”
  殿中安静了下来,柳盈突然灵光乍现,不可置信的看向范令章,“你是要?”
  “送你出宫。我和兄、不,是先太子,踩过许多条小路。你的父亲也还对你有一点亲情。”范令章望着她,眸色如水。
  “柳姑娘。”
  他没有用那个冷冰冰的“皇后。”也没有用更为亲近的“爱妃。”
  柳盈在这中间品到了点不敢深思的意味。她一贯稳重,却在那一刻方寸大乱,茫然地看着她的“夫君”。
  范令章笑了,只是眸中染上了哀伤。他闭上了眼,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柳盈的额头,轻声念了句。
  “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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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度握着书卷,站在廊下。背后是张载四句。
  他抬眸,看到了远方抱着棋盘而来的青年。
  那青年不及弱冠,整个人带着苍白的病气,眸前不知怎得,覆上了三指宽的白绫。看着像是冬日里的雪,浅淡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化掉。
  可是他缓步而来,端的是清风朗月。有一瞬间,柳度透过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脊梁中还带着青竹的风骨。
  “小友,这是要到哪里去?”柳度看着那青年踏过石子路,他身侧只有一个车夫,静默不言。
  “柳相,久仰大名。”陈润没有行礼,只是站定,微微颔首道,“我来同您下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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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令允登基初期,社会不定,朝会都是一日一次的。顾屿深陪着四更(3:00am)起,大理寺加班加到半夜(8-9pm),然后再乘车回宫。
  勤勤恳恳的大理寺卿认认真真的算了算自己的俸禄,发现自己若是买下倾心的那套四进的宅子(毕竟孩子多嘛),至少得攒个十年首付,然后再还他个到死的房贷。
  前途一片黑暗到饶是社畜习惯了的顾大当家也想翘班。
  “为啥要买房子。”陛下明确表示了不满且坚决抗议。
  “在外面,我可以戌时倒头就睡。”顾大当家沧桑的说,“回了宫,某些人疯起来我子时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