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无论如何,萧家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陈晏满不在乎地说,“如今还能剩萧易水在外逍遥自在,已经算是萧家祖上积德,父皇皇恩浩荡了。”
  “荒谬!”陈景皱眉斥道。
  终于看到陈景的表情有所变化,陈晏忽然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那笑声陡然扭曲,变成了剧烈的呛咳。陈晏的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才算完。
  陈景冷漠地看着在地上不成人形的陈晏。
  半晌,他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破败的喘息。他瘫软在污浊的草屑里,看起来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混合了得意与怨毒的幽光,盯着面前的陈景。
  “看吧……”他的喉咙中滚出破碎的气音,“我们都不过是这盘棋上的棋子……谁又……比谁……干净……”
  陈景缓慢地屈膝蹲了下来,袍脚拂过冰冷肮脏的地面,染上了明显的污渍。
  “最后一个问题。”陈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我母妃……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婉贵妃死的时候,陈晏五岁,按理来说,当时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但玫妃心计不如皇后,陈晏是她唯一的依仗,那件事如果是她做的,她日后一定会对陈晏提起。
  陈晏闻言,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他似乎认真地回忆了片刻,然后轻轻扬起了脸。
  “婉贵妃的死确有蹊跷。”他道,“隔墙有耳,你靠过来些,我告诉你。”
  陈景犹豫了片刻,上前迈进了一步。
  “你再过来些。”
  陈景又迈进了一步。
  “婉贵妃……那个短命的女人……”陈晏坐起来,缓缓开口。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变了脸色,面目狰狞,猛地向前一挣,死死掐住了陈景的脖颈,声音中满是怨毒。
  “婉贵妃……是被你克死的啊!”
  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陈景下意识地抓住陈晏的手,拼尽全力想要将他推开。然而,陈晏的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脖颈,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陈景额头上青筋凸起,白皙的脸迅速涨红。
  “你生来就是个不祥的孽种!”陈晏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落地的那一刻,你娘就血崩不止。我亲眼所见,那日天生异象,电闪雷鸣!是你!活活克死了她!”
  “住……住口……”陈景艰难地开口。
  陈晏见他如此,愈加兴奋了起来。
  “你以为这就完了?你自己看看,自你回京,生出了多少事端!我和陈昊,你的亲兄弟!一个堂堂太子被贬为郡王,一个更是被判处死刑!就连父皇……自你踏入皇宫之日起,他的身体也是江河日下……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是你!都是你!”陈晏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破裂,在狭小的牢房里疯狂回荡,“你就是个天煞孤星!注定众叛亲离,克死所有亲近之人!”
  外面的狱卒们终于听到里面的动静,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分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两边都是皇子,即便是犯罪下狱,也得罪不起。狱卒战战兢兢地,一边嚷嚷着自己的罪过,一边惶恐地查看陈景的状况。
  骤然重新接触空气,陈景一边呛咳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
  另一边,陈晏被几人七手八脚地按着,一股急火攻心,忽然喉头一阵腥甜,“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四下更加手忙脚乱,又闹闹哄哄地吵着要叫太医来。
  方才送人进来的狱卒赶忙搀着陈景劝道:“宁王殿下千金之躯,还是尽快远离此是非之地吧。”
  陈景头痛欲裂,脑子里不断盘旋着陈晏扭曲的诅咒,“天煞孤星”“克死生母”“不得好死”,一句句恶毒的言语跗骨之蛆般死死地缠绕着他。
  眼见陈景要走,陈晏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一口血沫喷了出来,鲜血混杂着唾液溅落在地上。
  “你真以为你现在赢了?不止我们,你总有一天会累死你身边的所有人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在天上看着,等着看萧易水不得好死的一天!”
  陈景的动作猛地一顿。
  “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哦,慕容影?”
  “等着看吧,那些胆敢靠近你这颗灾星的人,都会落得什么下场……哈哈哈哈哈!我等着看……看他们一个个为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陈景下意识地攥紧了狱卒搀扶着他的胳膊,低缓道:“走!”
  狱卒连忙点头哈腰,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陈景往外走,一边轻声宽慰道:“是,是。殿下,垂死之人而已,您不必听他这些疯言疯语,坏了心情。”
  陈晏癫狂的叫喊渐渐远去,陈景的耳中只剩下一阵阵尖锐的耳鸣。
  昏暗的阳光挤进窄小的窗子,落在他染血的掌心,像是一道无声的烙印。
  像是自他生来就无法摆脱的枷锁。
  第132章 折水篇(十七)灭口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的金辉涂抹在绿竹的梢头,旋即被潮水般涌来的夜色吞噬。屋里只点了一盏孤灯,昏暗的光芒将慕容影清瘦的身影投射在素白的墙壁上。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在门外响起,门扉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微凉的夜风,吹得灯焰猛地一矮,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眼睛却还算明亮。他反手掩上门,隔绝了院中窸窸窣窣的风声。
  来人正是前一阵子名东京城、被睿帝奉为座上宾的那位“杏林圣手”。
  慕容影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回头。他背对着门口,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环佩。
  “先生。”“老神医”的声音恭敬地响起,“属下已依您所教,为陛下开了最后一副药材。待那剂药材服下之后,陛下.体内的毒素就能彻底清除,身体也能大好了。”
  “毒已经除了,但精神却废了。”慕容影的指尖停留在玉环的某一处凹陷,“以后想恢复如初,怕也是难了。”
  书案前的人影动了,只见“老神医”抬起手,手指在耳后、下颌、鬓角处几个极其隐蔽的位置轻按揉搓了一阵,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脸上揭下了一层薄如蝉翼、与肤色无异的胶状物,露出下方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孔。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庞,五官清秀,但皮肤却因为多日不见阳光而有些苍白。
  眼前之人,赫然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眉顺目地跟在萧风身后地小侍从——瑞秋。
  三年前,萧风离开延应,留下瑞秋替他继续照顾陈景和幽篁山,但没过多久,睿帝就起了接回陈景的心思,派人秘密地上山照看。
  于是,瑞秋就被慕容影支回了萧府,照看孤苦无依的萧成毅。
  再后来,萧成毅去世,陈景回京,慕容影奉命照看萧府旧人,自然也包括瑞秋。瑞秋受他照拂,对这个稳重高深的慕容先生,一直怀着敬重又崇拜的心情。
  他将那堆精巧的伪装物仔细叠好,放在书案一角,动作一丝不苟。随后,他望着慕容影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
  “先生……”他顿了顿,仿佛是在斟酌词句,“属下斗胆问先生一句,这一身高绝的医术是从何处习得的,您又是如何知道,陛下中得是哪一种毒药的?”
  慕容影缓缓转过身,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幽篁山中有许多藏书,闲来无事,自学而已。”
  瑞秋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追问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他恭恭敬敬地向慕容影行了一礼,转身退下了。
  他刚走到门口,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门板,就猛然感觉被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攫住了自己的咽喉。
  恐怖的窒息感传来,瑞秋慌乱地伸出双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可那里空无一物。
  喉管发出恐怖的“咯咯”声,瑞秋茫然地回过头去,望向身后的慕容影,随后,他的脸色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慕容影仍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是平静地望着他,而那双眼眸的深处,正亮着幽幽的蓝光,干净透亮,冰凉刺骨。
  这是……什么东西?
  瑞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指尖徒劳地抠抓着自己的脖颈,留下狰狞的血痕,却无济于事。紧接着,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瑞秋的身体猛地一僵,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那双因极度惊恐而瞪大的眼睛里,所有的神采都如同潮水般迅速消散了。
  那具年轻的躯体无声地向后瘫倒了下去。
  灯焰猛地跳动了一下,和瑞秋刚进门时一模一样。
  *
  御书房的窗外是化不开的夜色,龙涎香在紫铜狻猊炉中静静氤氲,青烟笔直上升,在凝滞的空气里划出几道若有若无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