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陈昊耐心地听他说完,随后,半晌没有说话。
  内侍低着头,不敢看他。
  冷不丁地,陈昊嗤笑了一声。
  那内侍身子一抖。
  “阿福,是个好名字。”陈昊道,“倒像是个贫寒无依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绕着阿福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番。阿福被他盯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端不住手上的托盘。
  忽然,陈昊铁钳般攥住了阿福的左手,阿福一惊,手中的盘碗滑落在地,碎了个彻彻底底。
  一点微弱的、极易被忽略的金色碎屑,细细碎碎地沾附在阿福粗布袖口的内侧,在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格格不入的微光。
  “既然如此贫苦,这金粉是从何处沾来的?”陈昊手下用力,几乎要捏碎阿福的手骨,“说!你是谁的人!”
  “殿下?!”
  “有刺客!护驾!”
  门外值守的侍卫被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和异响惊动,沉重纷杂的脚步声迅速向书房围拢了过来。
  阿福脸上刻意伪装的恭顺与卑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垂的眼眸猛地抬起,陈昊只觉得掌中那截手腕如同泥鳅般一扭、一缩!
  电光火石之间,寒光乍现!
  一柄不过三寸长、通体乌黑的淬毒匕首,猛地刺向陈昊的心窝。陈昊急忙后退闪避,但还是被狠狠地划伤了右臂外侧。
  “呃——!”
  冰冷的刺痛穿透皮肉,陈昊闷哼一声,瞳孔骤然收缩。
  东宫的侍卫来得很快。
  书房厚重的门板被撞开,冰冷的刀锋在烛火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陈昊高大的身影踉跄后退,死死捂住右臂,指缝间,刺目的猩红正以惊人的速度洇透衣料。
  “阿福”快得如同闪电,趁着那两名刚冲入门口的侍卫尚未反应过来,“嗖”一下从二人之间狭小缝隙中钻了出去。
  “追!”
  “刺客伤了殿下!”
  “拿下他!格杀勿论!”
  侍卫首领目眦欲裂的咆哮声撕裂了东宫沉静的夜幕,整个太子寝宫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轰然炸开。脚步声、铠甲碰撞声、兵刃出鞘声、惊慌的呼喝声交织成了一片。
  但那道青灰色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夜色。
  他不知为何对东宫的地形了如指掌,在重重叠叠的宫殿廊柱间几个起落飘忽,便翻过了高高的宫墙。
  东宫书房内,烛火被刻意添亮了几盏,却依旧驱不散浓重如铁锈的血腥气,浓烈的金疮药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陈昊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椅中,脸色呈现出一种失血的蜡黄。他受伤的左臂被层层素白的麻布紧紧包裹,固定在一块硬木夹板上,却依旧有刺目的暗红色在不断缓慢地渗透出来。
  他紧咬着牙关,眼眸里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与阴鸷。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侍卫统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殿下,”统领的声音嘶哑低沉,“属下无能。”
  陈昊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统领的头垂得更低,声音艰涩地继续禀报:
  “卑职等率人循迹追捕,那刺客……身法诡谲,轻功绝顶,对宫禁内外地形异常熟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等……一路追踪至……至……”
  陈昊彻底失去耐心,骤然发怒,将手边的药碗掷向地面。瓷片飞溅,黑色的药汤洒了一地,屋子里的人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至崇仁坊,二殿下府邸……西侧围墙之外!”统领猛地抬头,“刺客翻墙而入,踪迹……踪迹便彻底消失于府邸之内。卑职等未得旨意,不敢擅闯二殿下私邸,只得先行撤回!还请殿下降罪!”
  陈昊搭在扶手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一股狂暴的戾气混合着剧痛,猛然冲上头顶。
  陈晏!
  竟是陈晏的府邸!
  左臂伤口处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温热液体的瞬间将包扎的白布染透。
  太医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正欲查看,却被陈昊一个凶狠的眼神钉在原地。
  不,事有蹊跷。
  这个“阿福”如果真的是陈晏安排的,不应该暴露得如此明显,他最后匿入陈晏府邸,更像是刻意的栽赃。
  他确实向来与陈晏不睦,但也不会愚蠢到莫名被旁人暗箭所伤而不自知。
  此外,方才被那探子刺伤的时候,他总觉得,那人使用的招数有一些熟悉。
  有些像是……萧家的招式。
  在萧家还未出事之前,萧风经常会在演武场与年轻的王子皇孙,京城贵子们切磋,陈昊不服他,便整日里找他较量,因此对萧家的招式也多少有一些了解。
  虽然“阿福”已经尽力在掩饰,可一些习惯还是让他露出了马脚。
  但萧风已在边关,与他有关的,只能是……
  随身携带剧毒的匕首,这“阿福”究竟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还是来取他性命的?
  背后何人,目的为何?
  陈昊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良久,死寂的空气被他冰冷的声音打破。
  “很好……”他极其缓慢地靠回椅背,脸上所有的暴怒都被强行压入了冰层之下,“明日,本宫亲自禀明父皇。”
  第127章 折水篇(十二)困兽
  宫中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晃,映得殿内光影重重,陈昊脊背笔直地跪在御案前,等待着睿帝的决断。
  而睿帝却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三位皇子间关系本就微妙,你往我府中安插探子、我往你房里送去美人,原是家常便饭,本也没什么可深究的。
  事情闹大就在于,那奴才伤了金贵的太子殿下。
  朝中上上下下都紧紧盯着太子遇刺一事,睿帝不得不给陈昊个交代。
  可这刺客究竟是谁的人?
  是陈晏暗中安排,还是旁人借机栽赃?陈景是否牵涉其中?又或者 —— 这根本就是陈昊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睿帝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觉龙冠都沉了几分。
  如果真的查出是某一位皇子所为,又该如何施以惩戒呢?
  在睿帝心中,当年费尽周折将陈景从山中接回,正是为了让膝下两子与他形成鼎足之势,好叫这朝局能就此稳固下来。
  事情也确实是按照他的预测发展的。
  于私心来看,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打破这场来之不易的平衡。
  “前些日子,北方送来一批好马,临走让周陶带你去挑。”睿帝的指尖在青玉镇纸上缓缓摩挲,“再让他给你带一套御用甲胄。”
  陈昊闻言,指尖掐入了掌心。
  “儿臣并非贪图赏赐。”陈昊喉结滚动。
  睿帝陡然抬眼,面色不悦地看向他:“你还想要什么,一并说与朕。”
  陈昊突然重重伏倒,额头撞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儿臣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
  “够了!”睿帝低低地喝了一声,“你抬起头来看朕!”
  陈昊固执地不肯抬头。
  下一刻,睿帝袖袍一拂,案几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
  “若你能查清刺客背后之人,朕自会严惩!”睿帝的声音陡然拔高,“但你说了那么多,都是全凭猜测,毫无证据!”
  “儿臣已经查出,那刺客被安排到二弟府中前,曾在宁王府做事。”
  “那又如何,能证明什么?”睿帝眼睛竖起,“你非要朕将陈晏陈景一并押到你面前,任你审问处置,才肯罢休?”
  陈昊再次重重叩首。
  “儿臣不敢。”
  他依旧跪着,右臂缠着的纱布渗着淡淡的血痕。睿帝望着这个自小就不肯示弱的孩子,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忍。
  睿帝疲倦地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朕会安排大理寺的人继续调查此事。一旦查出凶手,朕自然不会姑息。”
  “谢父皇!”
  "但在此之前," 睿帝的声音陡然转沉,"你须得收起对兄弟的猜忌。否则,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儿臣……遵旨。”
  睿帝背过身去,不再看跪在地上的陈昊,魁梧的身躯居然显出几分老态来。
  半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退下吧。”
  陈景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不能出门见风。他穿着素白的寝衣坐在床头,身上披着件厚厚的大氅,面色如常地喝着手中苦涩的汤药。
  “咯吱”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来了?”陈景头都没抬一下。
  “见过宁王殿下。”慕容影恭恭敬敬地行礼。
  “嗯。”陈景放下药碗,用方巾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黑色药汁,“坐吧。”
  慕容影在一旁坐下,安静地垂着眼。
  陈景不喜欢香粉腻人的味道,冬日里暖炉一燃,更是会熏得人头晕不适。因此,便任殿里长期飘着清苦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