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兰绬猛地向后一撤:“你干什么,别以为本将军受伤了就拿你没办法,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能拉上你垫背,诶疼疼疼……”
  杀手没理会喋喋不休的兰绬,而是动作娴熟地为她取下了右臂上的断箭。
  他仔细观察了兰绬的伤口,又拿着带血的箭头,凑近闻了闻。
  “有毒。”杀手皱了皱眉。
  兰绬摇着头叹了口气。
  杀手从衣袍上撕下了一段干净的布条,为兰绬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转过身,在兰绬面前半蹲了下来。
  兰绬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干什么?”
  “前面有水源,”杀手的声音闷闷的,“我背你去。”
  “你脑子坏了?”兰绬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我只是手臂中了箭,又不是腿中了箭。地方在哪儿,我跟你去。”
  杀手呆了片刻,站起身,沉默地走在前面带路。
  兰绬一歪头,看见了他红透的耳根。
  杀手常年在此处执行被分派下的任务,对此地的环境了如指掌。他带着兰绬在树林中穿梭,不多时便出了树林。二人来到一座坡度平缓的小丘前,他轻车熟路地向上攀爬,一条清澈的溪流便映入了兰绬的眼帘。
  水流潺潺,泛起层层细碎的涟漪,仿佛一条蜿蜒游动的光带。
  他帮助兰绬给伤口进行了清洗,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小瓶药,洒在了兰绬的伤口上。
  “这什么?”兰绬好奇地问道,“你还随身带着药?这药是治什么的?”
  “治砂棘。”杀手惜字如金,“就是你中的那种毒。”
  “真的?”兰绬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我恰好了中了这种毒,你恰好认识,又恰好带了解药在身上?”
  杀手连个眼神都没给她,重新替她包扎好伤口,然后安静地坐在一边,望着草原上空渐渐落下的夕阳。
  长虹卫自幼年起,便被豢养在王子麾下,他们所经受的训练,残酷到超乎常人想象,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曾遭受过数次无情的摧毁和重建。
  其中一项,就是毒。
  他们对大多数毒草了如指掌,且由于经历特殊的训练,对毒物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受力。一般的毒很难对他们产生作用,这就是上次溅在兰绬身上的血是黑色的原因。
  红日浓郁似火,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光芒所及之处,草原被赋予了神圣而壮丽的色彩。翠绿的草尖被镀上一层金边,随风摇曳间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红光的映照下,轮廓愈发鲜明,美得动人心魄。
  兰绬也被这样的景象镇住了。
  二人无言地欣赏着面前的美景。
  片刻后,还是兰绬先开了口。
  “你为什么不杀我?”
  杀手垂下眼:“你不是我的任务目标,我为何要杀你?”
  “所以,你的目标是贺进?”兰绬问道。
  “嗯。”杀手应了一声。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得手。”兰绬面色冷酷,“即使这样,你也不杀我?”
  “嗯。”杀手又应了一声。
  “真是死板,”兰绬笑着说道,“若我是你,便会立即杀了我。”
  杀手偏头,认真地看向她:“你很想死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开个玩笑,”兰绬睁大了眼,“我还没活够。”
  杀手显然是把兰绬的玩笑话当了真,兰绬看得出来,如果自己敢承认,这人就会立即成全自己。
  正在兰绬心悸之余,杀手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那你呢,又为什么救我?”
  第94章 兰幽篇(八)放任,悠然
  兰绬微微向后一仰,顺势以手轻垫于脑后,惬意地躺靠在了起伏和缓的坡地上。她的目光越过坡地的边缘,远眺着天际高悬的红日。
  “也不算救你吧。”她的声音不疾不徐,“那些人是来杀我的,若你死在这,我岂不是平白无故背上了一条命债?”
  “你也,很古板。”杀手说。
  兰绬哈哈大笑了起来,身体随着笑声不住颤动,方才经历的种种像是都被她抛诸了脑后。
  “那些人不是第一次刺杀你吗?”杀手奇怪地问道,“你似乎对他们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不是。”兰绬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划过,指尖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线,“自我从安沂来到铁城,他们便一路跟随,即使偶尔甩掉几天,也会很快再次被他们追上。”
  她放下手,满不在意道:“就像这次这样。”
  “他们为何追杀你?”
  兰绬沉默了片刻,那一瞬,杀手看到,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为了填满他的贪.婪,安慰他的恐惧。”
  “有个人曾经答应我,她会永远站在我身后。”再次提起这件事,兰绬的目光里已经完全不见了愤怒和悲伤,只有无尽的淡然,“但如今,她食言了。”
  杀手并没有听懂兰绬的话,但直觉告诉他,这个答案的背后隐藏着更深的秘密,那个故事,或许会非常沉重,才让兰绬这样的人都露出了这样的神色。
  于是,他岔开了话题:“既然你已是自顾不暇,为何还要出手帮那都尉?”
  “害,”兰绬的神情果然放松了下来,“此事若我没遇见便罢了,既然赶上,若不出手,难以心安。”
  “我知你身不由己,但只要我还在,你的任务就绝无完成的可能。”兰绬偏头看着他,双眸在暖橙色夕阳的映照下光芒万丈,“所以抱歉了,尽早让你的雇主死心,然后去接别的任务吧。”
  杀手怔怔地看着她美丽的眼睛,片刻后,他移开了视线,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答话。
  接别的任务?
  长虹卫一旦接受委托,就只有两个结局。
  完成任务,或者死。
  刹那间,被琉沙毒虫噬咬的可怖记忆再度清晰地袭来。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即便他极力压抑,却仍无法完全抑制这本能的反应。
  他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如同受惊的蝶翼。
  兰绬看着他的反应,忽然一下子坐起了身,二人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杀手的眼睛蓦地睁大。
  太,太近了。
  “喂,你的睫毛好长。”兰绬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眼神里满是认真与好奇,“说起来,上次见你不长这样,你应该在易容吧。”
  之前在都尉府遇见他的时候,他的面庞大半隐匿于面具之后,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仍足以令人惊艳。
  眼窝深邃,眼尾上扬,瞳仁中似有繁星闪烁,流转着别样的异域风情。尽管他的眼底盛满阴郁,却丝毫无法掩盖与生俱来的美丽。
  那样一双眼,实在惹人遐想,令人不得不想要窥.探他层层面具之后的真实面容,想要知晓,究竟是怎样的容颜,才配得上这般摄人心魄的眼睛。
  “能给我看看吗?”兰绬问道,“你的真实面目。”
  杀手蹙眉,向后撤了撤身子,与她拉开了距离:“抱歉,姑娘。”
  兰绬虽然看起来有些失望,但对他的拒绝也并未感到意外。
  负责暗杀的杀手,怎么能轻易将自己的真实面目展现于人?
  “姑娘?别再叫我姑娘了。”兰绬道,“本将……我今年二十有六,早就不是什么姑娘了,你便叫我阿兰吧。”
  杀手听闻此言,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震惊。
  兰绬见了他这般反应,脸上终于浮现出不满。她轻抬下巴,直视着杀手的眼睛:“做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二十六怎么了?”
  “不……不是……”
  “所以你多大?”兰绬剑眉一挑,目光如炬,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逼问道。
  “我……我……”杀手支吾了半天,嗫嚅道,“十九。”
  “十九?”兰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杀手,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原来是个小鬼,小小年纪,居然成日里都是这样凶巴巴的模样。”
  小……小鬼?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
  杀手的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诶,小鬼。”兰绬笑着望他,“怎么称呼?”
  “我是杀手。”他木着一张脸,努力做出冷酷成熟的模样,仿佛这样才不会丢了面子,“杀手没有名字。”
  “这样啊,”兰绬看起来有些遗憾,“不过,听说外族很喜欢给杀手取代号,你有代号吗?”
  这一次,杀手思考片刻后,犹豫地开了口。
  “幽仞,”他说,“主人这样称呼我。”
  “嗯,幽仞,很杀手的一个名字。”兰绬点头称赞,“你喜欢它吗?”
  “谈不上。”幽仞看向她,“这只是一个代称,和编号没什么区别。主人有很多幽仞,之后,也会有其他幽仞,这甚至算不上是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