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76章 金兰篇(十八)承诺
  由于在见德昭帝时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兰绬在离开的时候觉得格外疲惫。
  殿前的台阶很长,她垂着头走下来,到了尽头才抬起眼。
  一个熟悉又单薄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黄昏的日光给她周身披上了一层金色,虽然逆着光看不清脸,可兰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她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向她奔去。
  “姐姐!”她的声音里带着欣喜。
  兰筠“嗯”了一声。她手里拿着兰绬的披风,仰着头想帮她围上,兰绬个子高,担心她够不着,便顺势向前倾了倾身。
  两人离得近,兰绬能清晰地看见她又长又密的眼睫。
  “姐姐,你怎么来了?”兰绬抚了抚肩上的披风,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
  “听说陛下要召见你,来看看。”兰筠轻描淡写地说道,压根没提自己在殿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的事,“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兰绬挽起她,拉着她一同往回走,“说了陛下同姐姐幼时的事,又问了我如何与你相识,最后给了我个小官做。”
  “嗯。”兰筠没什么反应。
  可兰绬有点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姐姐,你本是京城女,为何会流落到乡间?这次到京城,又为什么没回家去?”
  “我家不在京城了。”兰筠模棱两可地答道。
  她不愿意兰筠卷进之前的事,可赵瞻却为了拉近与姐妹二人的距离而故意提起。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安沂可真繁华,豪门大户数不胜数,富贵又奢靡,我连想都没敢想过!”兰绬头次来京城,难免觉得新奇,“姐姐,你原本是姓什么的?”
  她套话套得生硬,兰筠没戳穿她,只是反问道:“陛下没同你说吗?”
  兰绬摇了摇头。
  “那便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兰筠道,“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皇命不可违。”
  兰绬愣了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姐姐似乎是在搪塞她,可又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
  以前常听人说,宗室有许多见不得人的秘辛,怕是姐姐的往事涉及皇家秘闻,兰筠不说,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一定是这样。
  兰绬完成了自我说服,暗中点了点头。
  她这边沉默了下来,兰筠却会错了意。她方才想着赵瞻,语气有些不善,只以为是自己的隐瞒令兰绬心中失落。
  走了没多远,兰筠主动开了口。
  “我姓兰,”她道,“现在是,以后也是,此前如何,并不重要。”
  兰绬最爱听兰筠说这种话,顿时高兴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她的开心直白地写在脸上,“姐姐是我的姐姐,自然姓兰。”
  红日悬在天边,小巷被染上温暖的橘红。她们并肩走在街上,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那之后没多久,兰绬就去了边地,兰筠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担忧与不舍,但不声不响地往兰绬的包裹里塞了许多东西。
  边地苦寒,兰绬一个女子更是不易。从她入伍之日起,奚落和嘲笑就没有断过。
  但她并不在意。
  她雄心满腔,此行就是为了给那些妄自尊大的男人们看看,巾帼如何便不及须眉?
  她武艺高绝,行事利落果断,机敏过人,又精通兵法,在军中如鱼得水,很快便因为过人的军功被封为了东丘的旌西将军。
  当然,兰筠在朝中愈发膨胀的势力为她扫清了无数障碍,但兰绬认为,自己的才德配得上这个位置。
  这旌西将军由她来当,总好过一些无能的废物。
  彼时的兰绬,意气风发,狂妄张扬,甚至有些目中无人。
  德昭帝在位的第十二年,兰筠在满朝的质疑声中登上了相位,兰绬好不容易等到了年底回京述职,见了兰筠一面。
  她不等下人通报,径直入内,闯入兰筠的房间时,她正在窗边写字。
  冬日里阳光难得,照在她的身上,圣洁温和。十多年前,她们还在小村落里时,兰筠就常常这样坐在窗边教她写字。
  眼前的画面无意间与记忆重叠,兰绬呆呆地立在原地,竟然忘了说话。
  兰筠早听见了动静,却还是等手下的字写完,才搁下了笔。
  “早听你今日回京,”她抬起眼,缓步向她走来,“却没想到一早就到了。”
  “姐姐。”兰绬开口叫人。
  “嗯。”兰筠应了一声,走近来拉过她袖子下的手,果不其然,入手冰凉一片。
  “天寒,你又策马而来,也不知多穿些。”兰筠转过身,从桌子上取了暖炉递给她。
  兰绬双手接过,捧在了掌心。
  姐妹俩坐了没多久,侍女就端了热茶和点心上来。
  兰绬捧着暖炉坐着,看了看兰筠,欲言又止。
  她往日见了兰筠总有数不完的话要说,现下如此异常,兰筠自然看得出。
  “什么事?”兰筠抬眼看她,“直说。”
  兰绬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次她回来,沿路听说了不少有关东丘首位女首辅的事,却不尽是佳话美谈,更多的是负面的流言蜚语。
  兰筠与兰绬不是亲姐妹,此事并不是秘密。不少人在背后猜测她真正的身份,有人说她是京城某高门大户的私生女,还有人说,她是来自邻国的落魄贵族。
  这还算是好听的。
  其中最令兰绬恼怒的说法,是关于兰筠和德昭帝的风流韵事,而这偏偏又是流传最广的一个。
  众所周知,兰筠长得极美,流言竟说,德昭帝对她言听计从,是因为早就对她情根深种。
  为此,坊间不知何时流传出这样一首童谣。
  逍遥阁,金樽楼,一掷千金有何奇?
  弃龙颜,薄相位,凤鸾悠悠显风流。
  兰绬初次听到这首歌谣,便拍案大怒,提了长枪就要发作,被副将好一通阻拦才作罢。
  但气过之后,兰绬又在深夜中陷入了怀疑。
  德昭帝曾说,兰筠幼时曾是他的同窗,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二人如此交情,当年兰筠在殿试的时候,想必就已经被皇帝认出了,这才免了她死罪,还予以重用。
  在兰绬心里,姐姐一直是世界上最聪慧、最博学的人,因此,她认为以兰筠的能力,即便官至宰相也是名副其实。
  她自是相信兰筠清清白白,但保不齐那瘦弱窝囊的皇帝真的对姐姐有了心思。赵瞻贵为九五,若他要想要谁,岂不是一句话的事?姐姐再精明,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孤身一人,如何能反抗得了所谓皇命?
  她心思重重,不知如何说起,面对兰筠的询问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来了一句:
  “恭喜姐姐高升。”
  兰筠叹了口气。
  她一眼就看出了兰绬的心思:“你是在路上听见流言蜚语了?”
  兰绬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说辞,最后只好点了点头。
  “都是假的。”兰筠简短地解释道。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兰绬有些迫切地问道,“如果陛下真的对姐姐有情,强迫你就范,姐姐该当如何?”
  兰筠低着头,半晌没说话,然后她轻缓地吐出了一句话:
  “陛下是个好人。”
  兰绬正待开口,兰筠却忽然扬头来,目光锐利地直视她。
  “但若有朝一日,他逼我就范,筠,但求一死。”
  兰绬被她目光中的坚决镇住了。
  “不要多想。”兰筠最后留下一句话,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我去为你收拾房间,待会儿便去见陛下,早去早回。”
  “嗯。”兰绬应道。
  白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红灯,喜气洋洋,年味十足。
  这场盛会持续的时间并不算短,但兰绬却觉得眨眼间春节就结束了。
  坐镇边疆经不起丝毫懈怠,启程那天,兰筠照例来送她。
  兰绬牵着马,与兰筠并肩走了许久。
  “姐姐。”她转过身,“就送到这里吧。”
  “多保重。”兰筠道。
  兰绬轻盈地翻身上马,明媚的阳光倾洒而下,她微微眯起了双眸。
  她一袭红衣,色泽鲜艳,热烈如火,高马尾肆意飞舞,英姿飒爽,光彩照人。
  直到兰绬策马汇入军中,兰筠才眨了眨有些酸痛的眼睛,转身往城里走。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愈来愈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直奔自己而来,兰筠有些困惑地回过身去,却见兰绬又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飞身下马,将兰筠抱了个满怀。
  兰筠一个趔趄,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姐姐。”兰绬的头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喊道。
  “嗯。”兰筠回抱她的手微微颤抖。
  鬼使神差地,兰筠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