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于是她便懒得再去管,由着他们去了。
  “叩叩”
  敲门声响了起来,当归正要去开门,却被逝川抢先了一步。
  兰绬对着他“嘁”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雕花木门被打开,果不其然,遥岚正站在外面。
  逝川将他让进了屋里,遥岚背过身,重新掩上了门。
  逝川疑惑地“嗯”了一声,问道:“公子,凉骨呢?”
  “岭主受了伤,”遥岚解释道,“便直接回兰幽岭了。”
  “伤到来不及向我辞行,是伤得很重?”逝川皱起了眉,“被什么伤到的,你们和冥女打起来了?”
  “没有。”遥岚道,“岭主的伤是骨刀反噬所致,并无大碍。至于为什么没回来……应是心情不佳,不愿见人。”
  逝川了然:“他没在醉笙林找到人。”
  “嗯。”
  “找人?什么人?”兰绬把头凑了过来,“本将军在醉笙林待了两千年,没有我不认识的,你要找谁,不如和我说说?”
  两人一齐看向兰绬,半晌,逝川开口道:“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既然如此,等东丘事毕,将军可愿随我们去一趟兰幽岭?”
  兰绬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有条件。”
  逝川:“什么?”
  兰绬:“我今日要同当归去夜市,你二人都不许跟着。”
  “既然如此,便只能可怜任悠了。”逝川的眼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遗憾,“但我与公子要西行,将军若不想待在醉笙林,也只能委屈您跟着我们了。”
  “跟着便跟着,”兰绬道,“我不配合,你们也问不出什么。”
  “那是自然,”逝川嘴角噙笑,温和有礼,“不过除了单独行动,将军若想到了其他要求,在下方才的承诺,仍可随时兑现。”
  兰绬觉得十分无趣,懒得再去看逝川那张阴阳怪气,虚伪做作的脸。
  当归探出上身,将窗子关上,走到桌边坐下,兰绬擦了擦自己方才在椅子上踩出的脚印,也坐了下来。
  座位少了一个,遥岚走到一边,去拿靠在墙边的那一把。
  他习惯性地抬起右手,却在触碰到椅背之前缩了回来,他收了拿在左侧的画竹,换了另一只手。
  没等他把椅子挪动,身后的逝川大步迈了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遥岚:“……逝川。”
  逝川将他的手翻开,掌心向上,盯着他的伤处,眉头皱得死紧:“怎么回事?”
  遥岚想把手抽出来,奈何逝川攥得用力,他一下没抽出来,只好叹了口气,任他端详。
  “我自己不小心,与岭主无关。”遥岚替任悠解释道,“他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遥岚手上的伤痕是任悠的法器造成的,逝川不会看不出。他从与遥岚接触的那块皮肤上注入了一道灵力,反复确认过遥岚身上再没有别的伤痕,这才放了手。
  “凉骨的刀剑上附有上古凶兽的诅咒,”逝川脸色仍然不太好,“虽然他已经替您祛除过了,但公子以后还是要记得离他远点。”
  “好,”遥岚道,“多谢提醒。”
  逝川低着头,帮遥岚搬了椅子,然后坐回原处,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屋子里安静下来,当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替他们问了正事:
  “公子,你们在醉笙林遇到了什么?”
  遥岚这才把把藏在袖袋里的黑色琥珀取出来,置于桌子正中,然后把醉笙林里发生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穷凶极恶之人……”兰绬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脸上露出疑惑,“皇陵哪儿来的穷凶极恶之人?”
  皇陵里的都会是些什么人呢?
  首先,是葬在此地的历代皇族。虽然他们活着的时候养尊处优,死之后也葬在上好的风水宝地,却仍不乏有无辜之人沦为宫闱争斗的牺牲品,执念尚未消散就被冥女一道大阵封在皇陵之中。
  再次,是那些陪葬者。他们大多挣扎在社会底层,身份低贱,困苦一生,却会因为运气不好,就被一道轻飘飘的旨意送上黄泉,这类人最容易在此处滋生怨气。
  再之后,就是琉沙围城的那场战争中,困死在皇陵中的将士们了。他们被困在墓穴十二天,不知有多少人被饿死渴死,更不知多少人因伤重得不到救治而死去。每日对着同伴的尸体,为了大势已去的帝后做着无谓的抵抗,实在绝望得令人难以想象。
  “阿弥陀佛。”兰绬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周身气场骤变,仿佛刹那间换了个人。她微微垂着头,眼帘半掩,“贫尼生前曾在山脚下诵经,日夜超度那些枉死的忠贞之士,其中有不少……是我在大漠边疆的部下。”
  兰绬的两道魂魄虽然已经进入了同一个躯体中,但因为分裂太久,还不能顺畅地融合转化,大多数时候,残尼都会在里面静心打坐,任兰绬在外面晃荡。
  这虽是残尼性格使然,但潜意识里,她依然更希望自己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兰绬。
  可皇陵的事,显然是残尼了解地更多一些。
  “他们无辜横死,却都是衷心许国,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穷凶极恶。”兰绬缓慢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平静的哀伤。
  “这么多年来,子……冥女什么样的恶鬼不曾见过?”当归道,“若只是陪葬者,也不至于被他说成穷凶极恶。”
  遥岚专注地听着她们讲话,觉得她们说得都很有道理。
  他正要发表意见,余光却瞥见逝川仍不高兴地坐在那,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否在听他们的对话。
  他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探了探身,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逝川:“不知逝川兄有何见解?”
  逝川猝不及防被点到名字,下意识地看向了遥岚,又迅速地将目光低垂了下去,只看着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
  不过,在他抬起眼眸的那一瞬间,遥岚似乎看见,他的眼尾有些淡淡的红。
  “子桑筠是如何死在皇陵里的,史书没有记载,但从对她尸体的描述来看,她应该没活着在里面待太久。”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她身为皇后,年纪轻轻,身体康健,如何会好端端地死在里面?”
  这话一出,兰绬和当归都是一愣。
  遥岚也从未向这个方向想过。
  逝川垂着眼睛,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只自顾自地继续推测:“而偏偏,与皇后伉俪情深的德昭帝,却好端端地走出了皇陵,又好端端地多活了那么些年。”
  德昭帝虽然是亡国之君,但好歹也是皇帝。他被俘入狱之后,虽然自由被剥夺,但在生活上并不曾被苛待过,死时也没有遭遇太大的痛苦。
  与子桑筠相比,实在算是善终了。
  为什么呢?
  “皇陵是德昭帝死后才被封的,看起来很像是针对他采取的措施。”遥岚顺着逝川的思路继续分析,“如此说来,莫非子桑氏的死和德昭帝有关,帝后二人早就反目成仇了?”
  “若真是如此,”当归接过了话头,“冥女口中的穷凶极恶之人,难不成正是德昭帝?”
  德昭帝这个人,实在是矛盾重重。
  他在前期所展现出的气度和果决,确实令人钦佩,但在子桑氏封后之后,他又表现得令人十分费解,东丘末年的乱象,起码有他一半的功劳。
  “我真想象不到,赵瞻这个人恶起来会是什么样。”兰绬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而她口中的赵瞻,正是德昭帝的本名。
  “将军对他了解多少?”遥岚问道。
  “他总是一副软弱窝囊的样子,根本不适合当皇帝。”兰绬露出了几分讥讽的神色,“什么都做不好,只是跟在我姐……子桑筠身后,拾她的牙慧罢了。”
  兰绬的记忆恢复了不少,其中就包括和德昭帝有关的部分。
  她第一次见到德昭帝是在武试结果公布的第二天。原本,她是没资格见到皇帝的,但在知道她与子桑筠的关系之后,德昭帝特意召见了她。
  那人年级很轻,十分清瘦,样貌也勉强算得上清秀,就是有点苍白,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兰绬没多打量他,径直在殿中跪下。
  “民女参见陛下。”
  德昭帝从龙椅上起身,亲自下来扶起了她。
  “兰姑娘与朕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谨。”
  一家人?
  兰绬觉得莫名奇妙,不知道皇帝口中的一家人从何而来,又不敢多问,只能低着头回了一句:“民女惶恐。”
  好在德昭帝自顾自地解释了一番。
  “姑娘不知,阿筠在流落到民间之前,与朕同在宫中读书,乃是同窗。自那时,她便强过朕许多,现在说来,仍令朕自惭形秽。”赵瞻道,“朕与阿筠自小便以兄妹相称,你既是阿筠的妹妹,自然也是朕的妹妹。”
  兰绬行礼道:“陛下抬爱。”
  原来是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家人,兰绬在心里腹诽,这皇帝真是比村里大娘还会攀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