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49章 山风篇(八)棋局
  秋阳慵懒地洒下来,给周围的人和物都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落叶如蹁跹的金蝶,悠悠然舞落一地,斑驳的院墙上,爬满了深红的藤萝,只有墙边的竹还依然盛着莹莹的绿意。
  这几株绿竹,原本是陈景托萧风从山下带来的,如今已经渐渐繁茂了起来。
  “边地苦寒,三年的艰辛却只是一笔带过。”少年人个子长得快,陈景端正地坐在蒲团上,身穿一件淡紫色的衣衫,衣袂飘飘,颇有一种遗世独立、清雅出尘的气质。
  这是多年幽居养出来的性子。
  纤细的指尖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更衬得他的肤色莹润如玉。他一边同萧风讲话,一边轻皱长眉,思索着该把棋下在哪里。
  “父亲能平安回来,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萧风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陛下已经下旨,封我爹为靖边侯。”
  他说是要观棋,实际上却坐在一边,斜斜地靠着柱子,百无聊赖地丢葡萄玩。
  坐在对面的慕容影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他便老老实实地把那粒葡萄丢进了嘴里。
  “靖边……”陈景等着慕容影落子,指尖的棋被他把玩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捻来揉去,“封号是靖边,那封地可是金庄一带?”
  萧风把目光从他的指尖上收回来,摸了摸下巴,道:“这……倒还未曾听闻。”
  陈景闻言,抬眼看向萧风:“那岂不是只有空名?”
  以往不是没有封侯不给封地的先例,但是萧大将军耗时三年,立下如此战功,得到这样的对待……难免有些不公。
  他揣度着睿帝的用意,余光瞥见慕容影“咔嗒”一声,落下了一枚黑子。
  这一子落下,就像坚固的城墙上裂了一道豁口,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错误位置。
  陈景不解地看向他:“子须,这是何意?”
  慕容影年及二十,已经加冠,子须是他的字。
  “抱歉,”他薄唇轻启,“听你们讲话走神了。”
  陈景投向他的目光带上疑惑,慕容影却恍如未见,垂着眼眸,貌似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棋盘。
  陈景收回目光,落下手中的棋子,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不安。
  萧风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接着回答陈景方才的提问:“我爹已经是一品,即使是空有一个侯的爵位,也是无上荣宠了。”
  陈景点点头:“说得也是,如今萧家在王都想必已经是炙手可热了吧。”
  过度封赏,对此刻的萧家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说起来,昨日太子殿下还找我一同去云间阁吃酒,真是奇怪,之前他从未与我如此熟络过。”一提到这件事,萧风就想起这些天与陈昊的虚与委蛇,鸡皮疙瘩不自觉地起了满身。
  那可真是太尴尬了,惹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谁知陈景听了这话,却有些惊讶:“太子?我大哥?”
  “是。”萧风被他问得有些懵,“可有何不妥?”
  自然不妥。
  接近萧风,不过是在为拉拢萧家造势。虽然眼下萧风并没有如其所愿,感恩戴德地归入他麾下,但长此以往,在外人看来,他们很快会成一根藤上的瓜,一条船上的人。
  而在外人看来如此,就足够了。
  陈景不自觉地攥了攥手心,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陈晏可曾有什么动作?”
  “二殿下?”萧风回忆了一番,也发现了一些蹊跷,“近来我似乎并未见过二殿下。”
  “陈晏与玫妃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他若对你刻意亲近,才算正常,礼待如故,也不意外……”陈景一边同他对话,一边又随着慕容影落下一子,“可你居然近日从未见过他?”
  闻言,萧风的神色凝重起来。
  陈景长出了一口气,手中撵着棋子,飞速地在心里盘算这些事背后可能的缘由,喃喃道:“如此刻意疏远,不知背后打的什么算盘。”
  忽然,慕容影淡漠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殿下。”慕容影放下棋子,“属下输了。”
  闻言,二人一齐将目光投向棋盘。
  陈景方才分心与萧风谈话,现下审视这一盘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以极其凌厉的攻势杀败了慕容影。盘中的白子恰如汹涌的洪流般无孔不入,对黑子围追堵截,赶尽杀绝。
  陈景抿了抿嘴唇,看向对面:“子须,你让我了?”
  慕容影起身告罪:“属下今日注意力不集中,状态欠佳,扫了殿下的兴致,向殿下请罪。”
  陈景心思重重地望着这盘棋,不知在想什么。
  慕容影弯下腰,想把棋子收入盒中,却被陈景抬手挡住了。
  “不必。”陈景道,“我来吧。”
  慕容影闻言,没再坚持,而是站直了身躯,行礼道:“那属下先去准备晚膳了。”
  说完,他转向萧风:“大公子,在下告退。”
  萧风目送着他走进屋子里,一回头,才发现陈景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沉思。
  “阿景?”他轻声换道。
  陈景回过神,看向萧风:“我没事。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二殿下。”
  萧风觉得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却想不到原因。
  “陈晏行事向来张扬,如今却避免和你接触,恐怕不日会有些动作……咳……”陈景仔细地嘱咐着,说到一半却忽然咳嗽起来。
  萧风连忙拿起慕容影早早备在一旁的厚披风,笼在了他的身上。
  秋日风凉,今天他们确实在外边坐得有些久了。
  陈景坐在原处喘气,萧风就替他收起棋盘来。
  萧风跪坐在棋盘边,一下与他的距离就拉近了很多。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挺拔的身姿,陈景忽然间心生感慨。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上蹿下跳的小孩子了。
  可自己却不知能看他走到多远……
  陈景闭了闭眼,拉回思绪,淡淡道:“树大招风,萧家权势如此之大,太子也有意与你亲近,在百姓、群臣甚至父皇眼里,都是不容小觑。”
  萧风动作一顿,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不宜太过张扬,收敛锋芒才是上策。”
  “收敛锋芒……”萧风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
  事实上,萧风已经因为此事不安了许久,只不过没有像陈景想的那么多。
  “我……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劝我爹低调行事,也会少和太子殿下往来的。”
  只是……仅仅如此,真的能奏效吗,真的能阻止陈晏背后可能的阴谋吗?
  萧风一回到家,就钻进了谢云歆的房间里。
  “风儿?”谢云歆有些惊喜,“你今日回来的早,可见过你父亲了?”
  “孩儿方才路过大堂,见爹正在和张管事安排庆功宴的事,就没有打扰,先到娘这里来了。”萧风道。
  谢云歆笑容柔和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萧风凑近了些,有些神秘道:“我要与娘亲谈的,恰好也是庆功宴这件事。”
  谢云歆有些奇怪:“你这孩子又有什么鬼点子?既有想法,直接同你爹说便是了,找我作何?”
  萧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撒娇:“我人微言轻,满京城谁不知道,爹只听娘亲的话。”
  谢云歆捂嘴笑了笑:“你且说何事。”
  “娘亲,爹的庆功宴,可否办的低调一些?”萧风开门见山道。
  “低调?”谢云歆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可操办庆功宴是陛下的旨意,如果办得低调,岂不是拂了皇上的颜面?若非如此,你爹也不会如此看重这件事。”
  萧风思索片刻,道:“宴设诚庄而不侈,仪规谨肃亦无华。将宴席办得郑重而不奢侈,陛下不会怪罪的。”
  谢云歆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赞许地点了点头,但话锋一转,又问道:“倒是行的通,不过风儿,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萧风神色凝重:“孩儿只是有些不安。萧家如今是不是风头过盛了?”
  谢云歆闻言,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为娘最近也有这般顾虑。树大招风,低调些总不是坏事,罢了,待我回头劝劝你爹爹。”
  “谢谢娘亲。”得到谢云歆的支持,萧风心宽了许多。
  谢云歆温柔地笑了起来,眼角依稀可见淡淡的细纹:“你呀,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觉得一阵气闷,抬起衣袖掩面咳了起来。
  萧风脸上立刻爬上担忧,他蓦地站起,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咳了好一会儿。
  等谢云歆稍稍缓过气来,他立即关切地问:“娘亲,你的咳疾近来越来越严重了,郎中怎么说?”
  谢云歆的呼吸略显紊乱,声音虚浮无力:“开过药了,郎中说是思虑过重所致。想来是近些年你父亲不在身边,太过操心了吧。不过如今你爹已经回来了,想必会慢慢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