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狄庆任亲兵给他打好了包扎,始终没有反应,听闻此言,却猛然抬头向韦长宜看去。
  你什么意思?
  河北恐怕不可再争到了这个份上,韦长宜索性直话直说,为今之计,上策是保此全军,退入三晋,据险而守。否则一旦大军有失,恐怕天下不可收拾。
  好半天时间里,狄庆才终于从喉咙里面冷笑出一声,从来是我攻彼守,三晋之险,什么时候成了咱们的凭靠了?
  韦长宜低声道:元帅,此一时彼一时啊还是切莫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狄庆猛地站起来,身后马扎随之翻倒在地,派出去救援大名的军队都已经接敌了,我这时退走,不是把这些人白白送给雍国?
  可是韦长宜也急了,现在不走,只恐怕以后想走也走不成啊!
  狄庆只是冷笑以对,脸上的伤口还未处理,仍在滴血,想留住我,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大名府城头上,俞涉身上伤口不比狄庆更少。
  这是夏人攻城的第十日,来人约有五千之数,俞涉却是分兵来守此处,城上城外总共只有不到三千人,十日坚守下来,难免有些吃力。
  狄庆的意图已经十分清楚了。
  现在冀南已经被收复大半,狄庆虽然率军来援,但至今还没能与冀北的守军合兵一处,因此他拼死也要打通一条北上的道路。
  不知他给这队人马下了什么命令,这些夏兵攻城时恨不能把大名的城砖一块一块用牙生嚼了,用如狼似虎已不足以形容,他们简直魔鬼一般,凶悍无匹。
  朝廷的火炮多布置在了冀北,还有一部分正在陆宁远大营里,他这里只有两门大炮,每遇夏人强攻,难免左支右绌。
  但幸而早知道夏军要来攻,他从出发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城中火药不算充足,可别的东西不少,他让士卒做了几千只灰瓶,里面填上石灰,一看夏人来攻,就觑着人多的地方投掷出去,让贼不能张目。
  趁此机会,他或是放箭、或是率人掩杀,破坏他们已经推到城下的攻城器械。如此血战十日,任夏人不要命地昼夜攻城,也没把此地拿下。
  自从解督死后,他被编入陆宁远麾下,便跟随着他屡立战功,数年间连升数等。可陆宁远麾下战将如云,光芒之盛,总将他掩在后面,他年纪又较众将为轻,许多时候每有重任,往往轮不上他。
  但这一次,同夏人全面决战,两军争夺之处甚多,终于到了他立功之时。
  要是他立不住,让夏人攻破此城,马上便会向北威胁广平,而此刻正在巨鹿的黄天艽军,就会腹背受敌,原本龟缩不出的夏人也定要趁此机会吃掉黄部,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说,冀中的钥匙,现在就握在他的手里。
  他立不住,冀中门户大开,狄庆很有可能由此突围,与被围困在冀北的夏人残军会和;他立住了,才能从旁人的辉光当中挣出此身,堂堂立于众将之列。
  因此无论如何,就是要他死在这里,俞涉也绝不让出大名。
  他决心下定,可夏人也要非破此城不可,否则只有一个死字南边的门已经被秦良弼关上了,不打开北面这条路,狄庆的大军没有生路,他们这些被下了死命令的人更活不下来。
  转眼又过几日,夏人的进攻更猛烈了。
  云梯、望车轮番上阵,掘洞、炸墙、甚至掘河淹城,无所不用其极。
  一边是不下此城,便无生路,一边是守不住此城,枉自为人,两边全都咬碎了牙、杀红了眼,日日夜夜的拼杀之下,这一座城宛如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无时无刻不在全力碾着,活人填进去,血肉流出来,雍人、夏人,全都变作一朵朵血花炸开,涂于万里原野。
  俞涉既不能让他们攻下此地,也不能让他们绕过自己去攻广平,既不能一味坚守不出,又因为人数悬殊,出城却又不能力战,十数日间殚精竭虑,除去出城作战之外,没有片刻敢离城头,日夜巡视,每夜睡不到两个时辰,稍有动静立时惊醒,翻身而起,引刀戒备。
  如此又撑几日,终于转机来了
  陆宁远大破狄庆,命张大龙率军北援,要在此消灭这一支夏军。
  再看到雍军旗帜滚滚而来,俞涉立在城上,双眼不由一湿。
  他早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是它没有发生,纵然等待了这么久,但又一次,陆宁远把胜利虽然现在还只是胜利的机会带给了他。
  城下仍在攻城的夏人惊慌起来,俞涉扔下战刀,一提长枪,飞身下城。隆隆隆城门打开,他大吼一声,策马奔出,迎着张大龙的援军,向着夏人军阵掩杀过去。
  陆宁远又病了?
  两月之间,除去襄阳告急的军报之外,江北一封封捷报飞入建康,在那中间,韩玉的密奏显得格格不入。
  战胜之喜一时被搁在脑后,刘钦微微蹙起眉头,仔细将韩玉所奏又读了一遍。
  出发之前,太医还曾看过,陆宁远身体分明无恙。可自从到了江北,只韩玉见过的,他就咯了两次血,还有一次莫名地犯了头疾,疼痛难忍,数日不能理事。
  这次韩玉所书,是陆宁远又染了风寒,除去发热之外,还牵动了本来已经被林九思治愈了的肺疾,昼夜咳嗽不止。
  都是些小毛病不假,可陆宁远从前生过这么多的病么?
  刘钦回忆起上一世的时候,因为对陆宁远并不关心,所以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可这一世据他所知,陆宁远身体一向健壮,除了战场上受伤之外,从没见过他生什么病。
  总不能年长了一岁,身体忽然差了这么多罢?还是因为这次决战非同一般,陆宁远身为主帅,不能不呕心沥血?前线指挥毕竟太耗心血,数十万军队的调动,往往是拿指挥的寿数去熬,是他的压力太大了吗?不,又或者是
  刘钦心中哪里蓦地一动,有什么忽然闪过。
  即使戎马倥偬,陆宁远仍在每天给他写信。虽然因为他南北驱驰,不遑启居,送到刘钦这里时,不是刚好每日一封,但按陆宁远写信的时间来看,他的确一日一日都不曾中断。
  信中陆宁远仍是说着许多话,甚至有时竟然把爱字肉麻地落在纸上,但刘钦隐隐感觉,好像有哪里变了。
  从前陆宁远会无意识地写上许多他眼前所见之景,譬如马蹄所过,地上有草,树上有花,还有什么样的鸟在叫,问过李椹才知道是什么名字。没有什么文采,只是平铺直叙,可刘钦读来,从中想见的不是他所描绘之景,而是他看到这些的那一瞬间。
  读着信上的字,他想象到的,是偶然看到这些、微一驻足的陆宁远当时的模样,然后才是那些草树花鸟,还有马蹄下的泥水窝窝。
  陆宁远在纸上写对他的爱,也是写他自己,可是不知从哪天开始,好像信上只有前者,再也读不见他了。
  陆宁远的信比从前更长了,可写下的不再是他眼中所见,而是一些他认为自己会觉着有趣的东西,有时凑不出来,就海誓山盟,写他爱着自己,永远不为什么改变。
  他好像怕他无趣、怕他不安,每个字落笔时,仿佛都怀此隐忧。每一封信都是如此,以至于刘钦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曲解了陆宁远的本意。
  思索半晌,刘钦叫来朱孝,林九思现在在哪?
  没有消息,最后一次听说,是山东收复之后,他北上辽东云游去了。
  辽东?刘钦吃了一惊,这么远的路程,估计一时半晌是联络不上他了,况且那里并非雍国地界,信使往来也成问题。从太医院里选两个不,让李院使亲自走一趟,去江北,给陆宁远看看。
  朱孝一惊,试探着问:陆帅受伤了么?如今正是决战之时,陆宁远举足轻重,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岂还得了?
  刘钦摇头,没法说陆宁远只是偶感风寒,他这里就要派太医院的院使千里迢迢亲自过去,索性不答这话,只道:让李院使今日就动身,多携药材,尤其是江北不易找见的珍稀药物。
  朱孝果然不敢多问,悚然应道:是!见他没有别的吩咐,转身便去安排。
  等他走后,刘钦不让旁人进来,自己一圈圈细细研起了墨,思索良久,才终于提笔写下给陆宁远的回信。
  第328章
  李椹一手拿着他的小册子,另一只手拿笔,趁着笔头墨未干,一面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面时不时抬头找着陆宁远的踪迹。
  上一战的伤亡数据、如今大营里各营的情况,一应军械物资折损和粮草蔬水,甚至其余几军的调动,都在他的册子上记着,只不过旁人看来,难免有些鬼画符,这会儿能看懂的只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