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谢煜乖乖地站在一旁,看她们两人交流,自己虽不说话,神态也不变,心里却高兴。
  好好好,这样最好,既不得罪沈长胤,东西也拿到了。
  沈流枕看见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进了沈长胤手中,笑容也不消退,只是自然地说:
  “我才要谢谢沈大人呢,您替三殿下临时保管弓弩,才算圆满了我今日的送礼,否则便是我不体谅三殿下的伤势了。”
  又向谢煜盈盈一拜:“三殿下有伤在身,还特意来码头见我,小女诚惶诚恐,荣幸之至。”
  “只是这弓弩精巧,需要保养,使用方法也有窍门,我自己写了一本图解册子,不日便派人送到三殿下您的府上。”
  “还希望沈大人在您的肩膀伤势好转后将这连弩送还于您,方便您赏玩。”
  嚯,还有说明书,可玩性大大提高了。
  谢煜想说好啊好啊,但碍于面子,只是矜持地点点头。
  “这个便不劳沈小姐操心了,我与三殿下乃是妻妻,任何东西都是不分你我的,前两日还穿错了彼此的衣服,这连弩在我这里和在她那里有什么区别呢。”
  穿错衣服这件事当然发生在前两日某个困倦不堪,又要起床补水的夜里。
  谢煜听到这件事,心里略感奇怪,毕竟这是她们两人闺中的事情,虽然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沈长胤会拿这件事出来说。
  这个念头一出,她看着沈长胤手里那个实际上很轻的木匣,又看了看沈流枕,终于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摇了摇头,又觉得这种不对劲是正常的,毕竟一个是自己现在的合法妻子,一个是前未婚妻,还是素未谋面的那种。
  你想让她们两人一上来就成为好友,那才是不正常的呢。
  这边交流告一段落,皇帝又对沈将军说:“宫里已为你摆下宴席,好吧,在水上漂了这么多天,也该享受一下地上的饭菜了。”
  沈将军欣然应允,沈流枕当然也跟在她的身边。
  这种文武百官都会出席的宴会,谢煜和沈长胤自然不能缺席。
  宫廷宴会的前排依然习惯使用方桌,桌子不算小,一张桌后可以坐一人,也可以坐两人。
  原本,谢煜和沈长胤作为新婚妻妻,是可以坐一张桌子的。
  但可能是内务府觉得她们俩各自有官职,在此等场合坐一张桌子不太好,便给她们分开了,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头排。
  反而是沈将军和沈流枕坐在了谢煜的下首。
  沈长胤落座后便看向这边,微微眯起了眼睛,狭长锋利的眼睛中更显幽深。
  但这种神情一闪而过。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自然优雅地坐在席间。
  皇帝虽然沉迷于封建迷信,笃信道士,以至于连骄奢淫逸的功夫都没有,但这样的宫廷宴会上,该有的歌舞还是不少的。
  加上沈将军自己也带了江南的歌女,这场宴会的表演节目数量冲到了十个以上。
  表演虽好,这些人的技艺虽然精湛,但谢煜在看完了两场歌舞后,就已经像只能欣赏春晚小品的小学生一样,在桌子后面苦苦煎熬——当然了,是早年间小品还算有意思的春晚。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吃食上,埋头苦吃,却没注意到沈长胤和沈流枕在空中对了个眼神。
  沈长胤率先离席,沈流枕看着她的背影,起身跟上。
  *
  御花园的月影悠悠,天底下最名贵的花草树木在这里密密麻麻,不值一文。
  沈长胤站在湖边,面迎着湖上吹来的微风。
  身后脚步声响起。
  沈流枕悠悠地说:“一别数年,姐姐,你竟然不再用我的名字了?”
  沈长胤只专注地望着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月亮倒影。
  沈流枕也不恼,站到她的身边,笑着说:“八年前,我还在家中,却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人打着沈流枕的名号在上学,还拜了隐世大儒为师。”
  “我一猜便是你,却也体谅你,毕竟这天底下愿意为沈流枕开门的学堂多的是,却没有人愿意教授一个名为沈长胤的低微杂种。”
  “你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用,所以我怜悯你,没有派人抓你,却没想到一别数年,你竟然用回了自己的名字。”
  她笑:“这世道真是无常,什么人都有翻身的时候。”
  沈长胤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并无什么波动。
  前世今生,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顶着沈流枕的名字与身份在外求学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如今,权力、金钱、人都已到手,沈流枕的话于她而言不痛不痒。
  她更关心沈流枕如今的情况。
  沈流枕大谢煜三岁,又从小被家中倾尽全力培养,人也算是玲珑剔透,心如莲藕,如今应当成熟了才是。
  却是这样的状态,江南水师里也没有她的位置。
  沈长胤轻笑了一声:“无权小儿。”
  沈流枕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面色阴沉了一会儿,才又甜蜜蜜地笑起来。
  “姐姐,我原以为你不再顶用我的名字是件好事,是你终于正视自己了,今日一见却发现不是如此啊。”
  她悠悠地折了一只芦苇,放在手里把玩:“你知今日我走马京城街上的时候,听那些百姓们说什么吗?”
  “她们说,摄政王与太子殿下真是般配,说当日在街头巷尾,摄政王一身素衣宛如月中仙子,这才使得三殿下一见钟情,救了你。”
  “她们还说,钦天监的国师们亲自算过了,摄政王的八字与太子殿下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
  “又说摄政王与太子殿下一个病弱一个强健,互补再合适不过。”
  沈流枕颇有些疑惑地问:“可是姐姐,我怎么记得当初你住在那间破庙里的时候,每日都穿着脏灰色的衣服,不仅不病弱,还怎么饿都饿不死,生命力顽强得像老鼠一样呢?”
  她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沈长胤,学我者生,肖我者死。”
  “病弱的是我,爱穿白衣的是我,至于八字?”
  她轻笑一声:“当初那白玉佩落到我身上,不就是因为我与三殿下的八字更相合吗?”
  她轻抚了一下心口,“好险,当初差一点就让你翻身,活出个人样了。”
  她慢慢收敛了笑容,“人各有命,沈长胤。”
  “这两年你过得不错,竟然也到了这个位置,可老鼠终究是老鼠,老鼠的人皮是要脱下来的。”
  “与三殿下八字相合的人是我,这婚事应该定下的人也是我。”
  “你这个只会学人的镜妖,也该自觉退场了吧。”
  沈长胤偏头看向她。
  她罕有地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母亲是沈氏旁支中的旁支,本就不受宠,还有着过人的美貌,日子在沈家中尤为艰难,却还是未婚先孕了,生下了沈长胤。
  整个沈家不知道沈长胤的另一个母亲是谁,就都管她叫杂种。
  沈长胤三岁时,母亲病重去世,从此,她就留在了破庙里,常年饥饿地过活着。
  直到六岁那年冬日,族里忽然将所有十岁以下的孩童都召唤去,要她们的生辰八字,送给道士们进行测算。
  那些孩子的母亲们都在激动地说着,这次来了一个神秘的大人物。
  大人物是来给她新生的幼女定娃娃亲的,追求的便是八字相合,只要自家女儿和这位新生儿定上了亲,从此便能够飞黄腾达了。
  她们梦想着金钱、权利,而沈长胤静静地听着,却只是想。
  如果和大人物的女儿定亲了,她是不是就不用挨饿了。
  她们起码会喂饱她,养她到成年的。
  她报上了自己的八字,出乎意料的,竟然过了前两轮筛选。
  她被族里的人领走,好好洗涮了一番,又喂了她一个馒头,这才放她到一个小院子里,让她与另外几个通过筛选的小孩站在一起。
  沈流枕便在其中。
  那时沈流枕不过三岁,穿着一身月白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五官却异常精致,拿着一个温暖的手炉,被好几个仆妇看着,悠然自得。
  很快,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便进了院子,她与前两轮的普通道士似乎有所不同,法力应该更精湛些,看过了一圈孩子,摸一摸这群孩子的骨头,便送她们回去了。
  到最后,留在院子里的只剩下沈长胤和沈流枕两人。
  沈长胤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只剩两人了,选上她的概率大大增加。
  只要她被选上,日后就不用再挨饿了。
  院中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尖锐响亮。
  沈长胤立刻意识到了,这就是那个孩子,那个即将定娃娃亲的孩子。
  手上的冻疮发痒,她将手别在身后,以免让别人看见了通红流脓的冻疮,让人观感不好,把她踢出局。
  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让我与那个孩子相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