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神色间有些受伤。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我内疚道:是我误会你了,小川,今日遇见一个盲女,这才耽搁了一阵功夫,我怎么会不告而别呢。她瞧了人一眼,见我说得诚恳,这才转喜道:那你快些吃,我去帮你热水。
  两人沐浴完回到房中,饶是热水把酒意取走了一半,可仍是有些禁不住南酒那十足的后劲,整个人醺醺然倒在软榻上,道:可是子时了?
  她关好门窗,又将青纱帐钩子缓缓放下,趴在人耳边哑着声音道:好媳妇,还没有到子时呢。
  我点点头,道:今日有些累了,快些休息吧。
  她有些委屈道:我可是等了你一下午呢。
  我噗嗤一笑,道:你这个坏心眼的家伙,若是思想别的事情,却不能够的。
  哪知下一刻,眼前一黑,烛光忽然被熄灭,紧接着,她灼热的唇不由分说便贴了上来,一时间脑海昏昏沉沉,身子也像是湖中轻舟,载沉载浮起来。
  我低叹一声,罢了,今夜便随了这只奶兔子吧。
  第154章
  重新启程,已经是初冬季节,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冷冽。
  果然,这日醒来,客栈外已是鹅毛大雪。我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远处连绵山峦,雪顶下的群山,看久了倒像是一只只远古野兽,沉默地横卧在视线尽头。
  正出神之际,颈后忽的一阵冰凉,转身回望,只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龙儿,做什么愁眉苦脸呢?
  我叹了口气,指了指外面的松林道:天气这样坏,山里的路一定被这场雪都封住了。
  只见她丢开手里正捏着的半成品,为我拢了拢披风,关切道:这几日我瞧着你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强笑道:哪里的事,许是连日赶路,夜里总休息不好。
  她道:那咱们就在此处多歇息几日可好?
  两人说着时,偶尔有旅客从门外牵马进来,人和马的身上俱是落了厚厚一层雪,眼见来的人愈来愈多,我拉着她和襄儿便退到了院子的另一边。不一时,李师姊等人悉数从房间里出来,见如此天色,均提议多等两天,喜的她忙一口应承了下来。好在这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几日,一行人重新启程。
  马儿踩着雪泥,踏碎了山林的寂静,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双脚印,像是没有来处,突然凭空降落在雪地里。恰好襄儿从车里出来,显然也发现了前面的异样,她望了望不远处那个身影,忽然道:龙姊姊,她是不是......话还没说完,自己便跳下了马车,我将马鞭递给小川,随即跟了上去。
  待渐渐走近,襄儿呼道:龙姊姊,真的是小白!
  小白,是我们送她回去时,她告诉襄儿的名字。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一双灰瞳内毫无波澜。
  小白,你还记得我们吗?襄儿热情道。
  原来是郭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青竹杖插在雪泥中,长风白的笑容单薄而惨淡。
  你怎么一个人又跑这么远?是和家里人置气么?襄儿牵起小白的手。
  长风白笑笑道:不算置气,不过是觉得这雪下得好极,想独自欣赏,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倒是你,这样的天气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又跑出来了?
  襄儿道:我们是要去终南山找人的,小白,你要不要跟我们的马车一块儿同行一阵子?
  长风白无神的双眼往这边略瞟了瞟,我笑道:襄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白姑娘,这山林野兽众多,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长风白嘴角弯了弯,道:也好。多谢二位。
  现在想来,或许一切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青州府里的一面之缘,再到这风雪之中的偶遇,我和小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她游戏的节奏之中。
  怪只怪那时的自己反应过于迟钝,若是能对如此蹊跷的相遇略有所警觉,或许两人之后亦无需再受一次分别之苦。
  找到那处庙宇,几人将身上雪霰抖落干净,忙找来枯枝点火,小川带着襄儿进入深林打猎,长风白就帮着我聚拢枯树枝。这间庙宇的门窗具已破损,泥塑的彩像已经剥落得露出了里面的稻草壳子,风一吹,便有零星的雪沫从窗户缝隙间刮进,我看小白独自一人坐在窗下,寒风从她后颈灌进去,而她却恍然不觉似的,只搂着那根青竹杖,无神地注视着面前的篝火。
  李师姊这时扯扯我衣袖,眼睛像小白那里一瞥,我知李师姊素来疑心过甚,便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李师姊见状,再也不好说什么,带着拂尘去向院外,等候襄儿和小川回来。
  两人带着一捆柴火回来时,锅子下的枯枝也差不多烧尽了,小白这时靠近了些,道:龙姑娘,我帮你添柴加火。我笑了笑,将树枝递给她,只见小白手指稍微用力,几根粗一些的树枝便悉数被折断成了匀称的短枝,那双手稳稳地将树枝添进火中,又从一旁摸索起另一些枯枝,如此往复,锅子里的水便烧开了。
  龙姑娘,小白笑道,你今日似乎格外关注我呢。
  我笑笑,道:只是觉得小白姑娘实在是个难得坚强的女子。
  小白但笑不语,我望着她唇边淡淡的笑意,没来由一阵踌躇。这时小川将择好的食材递来,道:师姐,咱们煮一锅浓汤,热热地喝了好休息。我压下那股莫名的不安,笑了笑接过了她手里的木盘。
  会不会,是自己顾虑多了?
  第155章
  身体,很重,意识无比清醒。只是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最困难的事。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呢?她有没有事?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无法动弹?
  有琴声传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琴声逐渐激荡,高亢,仿佛群魔乱舞一般,太阳穴突突跳着,隐隐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枕边是空的。
  闭眼,冲穴,直至破晓时分,四肢逐渐恢复行动能力,跌跌撞撞奔向琴声传来的地方,却看到了最不愿面对的一幕
  断崖边,明明在昨天还空无一物的峭壁边上,灼灼盛开着大片的曼珠沙华,犹如触手一般的花瓣顶端,有点点红芒溢出,青竹杖每挥舞一下,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红芒被赋予意识般,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条暗红色的光带,缓缓向一个方向汇集,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青竹杖的主人显然注意到了我的脚步声,无神的双眼向这边望来,她的神情似笑非笑,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边,缓缓道:你若不想她死,此时千万不要进入堕魔崖的范围。
  襄儿紧紧拉着我,而她手正在不住地颤抖。我气急道:怎么还不走?你现在跟着大师即刻下山!
  襄儿摇摇头,不,我要在这里。
  我故意训道:你只是累赘,在这里只会拖累我,还不快走!
  可任由自己苦口婆心,她只是扑簌簌落着泪,我和小川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那样冰雪聪明,又怎会不明白?我心口一酸,正要再说什么,堕魔崖边忽的刮起一阵狂风,我将襄儿护在身后,抬眼望去,只见她跟在长风白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从堕魔崖飘身而下。
  我早该猜到的。
  只是太迟,太迟了。
  眼前之人缓缓从长风白身后走出,我这才看到她的脸,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额间生出一道曲纹,色泽如血,竟像是生生用刀刻出来的一样。
  她注视着我,当看清那双眼睛,我的心尖狠狠地颤了一下。
  哦,你是巫医谷的人,大概能看得出这叫重瞳吧?
  长风白从堕魔崖跳下,漫不经心道:也就是说,现在她的主人格,由我说了算。
  那张脸此时,平静,寡淡,没有一丝生机,墨眉下,唯有一双眼睛,偶尔露出光泽,一闪,又暗了下去。诡异中带着无邪,像是刚从地狱来到人间,还没有沾染过鲜血的年轻修罗。
  重瞳术,战国禁术,被施咒者记忆被清除后,由施咒者重新赋予人格。永远没有恢复的一天。也就是说,长风白将她变成了自己的人傀。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哦。长风白来到我面前,歪着头看我,我和她说,你打不过我的,如果要换你们平安,她就要答应我的条件。所以,龙姑娘,你该恨的不是我,而是你,是你拖累了她。
  我一动不动,长风白低笑一声,转头对她道:咱们走吧。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望着长风白,像是要她帮自己判断该怎么做。
  笃笃声停了下来,长风白道:天玑阁与巫医谷相互制衡数百年,却不代表巫医谷真的具备与我天玑阁一战的本事,你最好想清楚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