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袖中那颗温润的樱桃核,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仿佛也收敛了光芒。
  殿内,莲香袅袅,火焰纹路在屏风上无声燃烧,穹顶的莲心光芒流转。
  属于哪吒的气息霸道地充斥在每一寸空间,如同无形的守护和宣告。
  而那个搅动风云的混账本人,此刻正低眉顺目地侍立在她身侧,扮演着一个尽心尽力,偶尔会脸红的小仙娥。
  他看着她专注批阅的侧影,看着她梳理得严整的发髻,看着她袖口偶尔因动作而露出的,象征着他存在痕迹的樱桃核轮廓。
  所有的躁动与渴望,都被强行压在既回这副恭顺的皮囊之下,化作眼底深处汹涌的暗流。
  他不知道自己的气息早已被她捕捉并误解,更不知道她曾在他留下的气息环绕中,短暂地卸下了端严的发髻。
  他只知道,能这样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在她疲惫时能偷偷递上一份合口的点心,在她沐浴后能……
  他再次掐断这个念头,耳根又开始发烫。
  便是此刻他能抓住的全部。
  至于那满殿属于他的活气,不过是他在无法靠近时,另一种笨拙的圈地和守护。
  而她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像道无形的屏障,时刻提醒着他此刻身份的鸿沟,也让他心底那点隐秘的,关于她散发模样的幻想,变得更加遥远滚烫。
  玉生端着新沏的云雾茶,脚步轻快地走在通往七苦殿的云廊上。
  她心情不错,昨日元君不仅解决瑶池取水的麻烦,对她们这些小仙娥也和颜悦色,一点没有上位神仙的架子。
  这让她对这位新来的灵山元君好感倍增。
  刚走到殿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元君清冷的声音,似乎在与谁交代着什么。
  玉生放轻脚步,正欲通禀,却透过半开的雕花殿门,看到了让她有些愣怔的一幕。
  只见那位名叫既回的仙娥,正微微躬身在元君案侧,元君似乎刚批完一份卷宗,指尖点了点玉简上的某个名字。
  既回立刻会意,将手边的茶递了过去,杯盏放置的位置恰到好处,既不会妨碍元君书写,又能让她抬手就轻松够到。
  玉生注意到,既回低垂的眉眼在看向元君时,似乎格外柔和。
  那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案后那抹身影,连带着她周身那股平日里让人不太敢靠近的清冷疏离感都淡了许多。
  这感觉……玉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既回看元君的眼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玉生定了定神,扬声通禀:“元君,新茶到了。”
  殿内的两人闻声都看了过来。
  “进来吧。”与应应道。
  玉生端着茶盘进去,将新茶放在元君案头,替换下那盏微凉的旧茶。
  她眼角余光瞥见既回已退开一步,垂手侍立在一旁,恢复了那种毫无存在感的样子。
  “玉生,前日瑶池雪莲养护的后续,可有回禀文书?”与应翻开卷宗,问道。
  “回元君,已经送来了,婢子这就去取。”玉生连忙应道。
  “嗯,去吧。”
  玉生行礼退下,转身时,她忍不住又飞快地瞟了既回一眼。
  只见既回的目光依旧落在元君身上,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离开。
  玉生心里嘀咕,这个既回,真是怪人。
  对着元君时,细致入微,可对着她们这些同僚,甚至是对着其他仙官,话少得可怜,眼神也总是淡淡的,带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让人不敢轻易搭话。
  上次司造监的小仙童不小心撞了她,她也不过是冷冷扫了一眼,那小仙童吓得差点哭出来。但偏偏元君似乎很信任她,只留她在身边伺候。
  托塔天王再次踏入七苦殿时,正逢与应在批阅关于南瞻部洲风调雨顺的祈愿文书,殿内檀香袅袅,一片肃静。
  “参见天王。”既回垂首行礼。
  李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这个仙娥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天庭仙娥众多,面貌相似的也不少,或许是错觉。
  但她的身形气度似乎过于挺拔了些,不像寻常仙娥那般柔弱,而且,每次他来,这仙娥都低垂着头,几乎看不到正脸,仿佛刻意回避。
  李靖没再多想,径直走向与应,与应放下笔,示意李靖落座详谈,他在客座坐下,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玉简,又瞥了眼侍立在旁的既回。
  只见那仙娥悄然上前,为李靖也斟上了杯温热的灵茶。
  茶水注入杯盏,水面平稳,一滴未溅。
  她放下茶壶,又迅速退回到与应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眼神更是规规矩矩地落在自己脚尖前的地面上。
  李靖端起茶,心中那点疑虑并未消散。她侍奉元君时那份不着痕迹的体贴,似乎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李靖阅人无数,却一时看不透这个低眉顺目的小仙娥。
  第47章
  与应埋首案牍,整整三日。
  玉简堆积如山,几乎要将她淹没,每一份都需要权衡利弊,斟酌法理,调和仙佛,耗神费力,无暇他顾。
  自然,也忘了去想那个本该时时刻刻搅得她不得安生的家伙,哪吒,究竟消失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起初那点因他反常安静而生出的疑虑,早被繁杂的公务冲刷得干干净净。
  与应刚在案后坐定,准备批阅一份关于东郡水患的初步勘察卷宗,既回如常上前,将需要优先处理的玉简摆在她右手边最顺手的位置。
  然而,当与应的指尖刚触及那份东郡卷宗时,她目光微顿。
  在卷宗旁边,极其靠近她手肘的地方,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份崭新的玉简。
  那玉简并非她案头堆积的公务,封皮上没有任何司衙的印鉴,只简简单单写了三个字:巡防录。
  天庭每日的巡防记录,并非她职责范围,通常只会送往托塔天王殿或值日功曹处。
  这东西怎会出现在她的案头?她抬眸,看向侍立一旁的既回,“此物从何而来?”
  既回:“回元君,婢子方才在殿外廊下拾得,见其无主,又似公务文书,恐有遗失,便先呈于案上。”
  她顿了顿,“听值守的天将闲谈,这几日三太子似乎……未曾参与南天门轮值巡防。”
  拾得?南天门轮值巡防?哪吒?几个词在她脑中飞快串联,她不动声色,只淡淡道:“知道了,此物非本座所辖,稍后送还天王殿便是。”
  “是。”既回应下,上前欲取走那卷巡防录。
  就在她靠近案几,手指即将触碰到玉简的刹那,与应搁在案上的左手小指,轻轻碰到了既回端着茶盘边缘的手腕外侧。
  触感微凉,带着紧绷,不似寻常仙娥的柔软纤细,反而透着一股内敛的力量感,像绷紧的弓弦。
  与应心头那点被公务压下的疑云,瞬间重新聚拢,甚至比之前更浓。
  这个既回……她抬眼,目光第一次带着审视的意味,仔细落在近在咫尺的仙娥身上。
  身量确实过于高挑挺拔了,即便低眉顺眼,那脊背也挺直得过分,毫无寻常仙娥的婉约。
  垂落的眼睫下,鼻梁的线条似乎也过于利落硬朗了些,那眉眼轮廓,模糊的熟悉感再次袭来,像隔着一层薄雾,指向某个她刻意不去想的人影。
  更让与应感到异样的是,她发现,无论自己是在批阅卷宗,还是起身踱步到窗边沉思,甚至只是疲惫地揉一揉眉心,总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并非明目张胆的注视,更像一种无声无息的存在感,它落在她的发髻上,落在她执笔的手指上,落在她偶尔因烦难而微微蹙起的眉心。
  当她猛地回头,或骤然抬眼看去时,那道目光又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回总是恰到好处地低垂着眼,专注地看着地面,或者手中捧着的茶盘,玉简,仿佛刚才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只是与应的错觉。
  与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将注意力强行拉回东郡水患的卷宗上,指尖划过冰冷的玉简表面,袖中的樱桃核却不知为何,微微悸动了一下。
  她指尖一顿,目光扫过案头那卷已经被既回收走的巡防录,又掠过屏风上无声燃烧的火焰莲纹。
  那个混账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有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既回。
  与应端起微凉的茶盏,抿了一口,试图浇灭心底悄然升起的波澜。
  然而,那道如影随形的注视感,却始终盘踞在殿内,无声地提醒着某个被她刻意忽略的消失。
  一日午后,司织坊的掌事仙娥领着两名捧着云锦鲛绡的侍从,恭恭敬敬候在殿外,是为七苦元君量体裁衣,赶制法会当日的正式法袍。
  与应刚从议事中脱身,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她揉了揉额角,对殿外候着的司织坊众人道:“进来吧。”
  掌事仙娥正要上前伺候,侍立在旁的既回却忽然上前一步,对着与应躬身:“元君,法袍规制繁复,尺寸要求极严。婢子近日侍奉元君左右,对元君身形细微变化更为熟悉,不若由婢子代为丈量,再报与司织坊,以免来回奔波,误了元君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