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没人知道,他这一路上有多生气。
  气祝洵,也气祝琬。一个老学究,一个小学究,差点把命交代在这里。
  越想越压不住火气,他将祝琬从怀中扒出来,沉着脸刚要开口,便瞧见她哭得泪眼模糊的,他叹了口气,将她轻松抱起,走进屋内,他在窗边软榻上坐下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下拍她,哄小孩子一般。
  祝琬本来已经不那么想哭了,可这会靠在他怀中,她想起前些日子的忧心,今日被按到刑凳上的害怕,到这会只剩下安心,她又很难过很难过。
  她在周俨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了,然后她累极了,抱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周俨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可她睡得安心极了,他小心起身,将她放到床上,半跪在床边,无声地看她,良久,他轻轻用指腹蹭了蹭她的侧脸,将旁边的被子搭在她身上,关上门,走出房间,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约莫半个时辰,如期和如许找过来,把他离开之后的事情一一禀告给他。
  他的人仍在禁宫守着,殿内的人没有一人敢出去,宫门外的百姓见到军队也不敢再聚集在街上,基本都回到家中,但因为见到了熟悉的大旗,知道是陈氏领兵带的军队,竟也没引起什么骚乱。
  天牢中祝氏的人俱已经被送回到相府,祝琬的外祖父也先去了相府安置,宫中皇帝被送回寝殿软禁,秦威的尸首被送回秦家,景程的尸身停灵在一处僻静的冷宫,周俨走得有点突然,他带去的人只能先将局面控制住,然后过来问他的安排。
  周俨一一吩咐过后,让如期先回相府去报个信,待人都走了,他回身朝着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了又看,却始终没听到什么动静,便继续坐在院中等,这一等便一直等到晚间。
  祝琬刚睡醒的时候尚有些发懵,看着有些眼熟的床帐,还以为自己仍然和秦映霜住在这间小院落里,恍惚了半晌方才回过神,她从床上坐起身,没在室内见到周俨,心头稍有些失落。
  她确实没想到自己会直接哭到睡着,可她仍然很意外,他竟然没在这里陪着她,虽然他确实也没有义务必须要在这里陪她……可是她心头仍然迅速被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充斥到满胀。
  今日她见到他便看出来他在气她。
  被按到那个刑凳上的时候她也发觉是自己犯蠢了。娘亲爹爹和兄长尽数被下狱,她是关心则乱了,她承认若是没有他的话自己今日很难全身而退,被他拉起来护到身后的时候,她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想到当日分别的时候,她同他撇清关系时他难看的神情,心中好像迅速塌陷了一块。
  那一刻她迫切地想要拥抱他。
  离开禁宫,她一直想要找机会和他谈谈,可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在回到这里她抱住他的一瞬间,她莫名地开始委屈、开始害怕,泪水几乎是不受控地往外涌。方才睡的这几个时辰,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次踏踏实实没有做噩梦的一觉。
  清醒过来后,她下意识地就想要看见他,可是他竟然不在这里。
  也是,她有什么权利要求他必须留在这里陪她呢。祝琬沉默许久,坐起身,披上旁边的外衣,今日发生了太多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她坐到窗边,觉得有些不透气,漫不经心地打开窗,一抬眼,便瞧见院中的石凳旁边,有人坐在地上,半靠着石凳,闭着眼垂着头,似乎是累极了。
  祝琬怔了下,手中支撑窗子的木质叉竿没撑稳,倒落下来,发出几声碰撞的轻响,刚刚打开的窗子复又紧闭。
  可是窗棂阖紧的前一刻,祝琬仍是瞧见他朝自己望过来的一双眼。
  第57章 057
  ◎只有她会一次又一次地眷顾他。◎
  祝琬望着紧闭的窗棂怔了怔,慢腾腾起身往门边走,推开门时,她想过,他会不会已经站到她房门外的石阶上。
  可是没有。
  他动都未动,甚至方才在窗边时他还是看向她的,这会连看都未朝这边看了,斜靠着石凳,形单影只地坐在地上,祝琬扶着门看向他,脚下忽而莫名地发沉。
  从定州回京这一路上,她对他说了不中听的话,他去曲州,她往京城,迢遥千万里,她也从未觉得和他隔得遥远,现在不过几步的距离却有些觉着了。
  为什么她此刻见他,心中竟然会感觉到胆怯。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心里想的是他站在她门前,而她开门扑进他怀抱里,可是他没有走过来,若是平时,她朝他跑过去她也是愿意的,可偏偏这会她心头千思万绪,竟是一步都走不动。
  “周俨。”她喊他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见他没反应,她眨眨眼,指了指自己一边的脚踝,“我脚崴了。”
  那人下意识地朝她看过来,皱着眉,盯着她的脚腕看了片刻,而后复又将目光挪移到她的脸上,好半天,他才收回目光,“那就回屋里去歇着。”
  祝琬端详他神情,她现在有些看不出他是否是生气了,于是又道:“本来是没什么事的,但是刚刚见到你,我心里很高兴,跑过来开门时着急了,绊了一下,就崴到了。”
  她指指脚下的青石阶,“走下去会很痛,你可不可以过来帮帮我。”
  周俨就那样靠坐在地上看着她,“不可以,我不是大夫,帮不了你。”
  “但你可以抱我下去。”
  “抱你?”周俨看着她的目光发生了变化,片刻后他嗤笑一声,“我不是你的兄长吗?你自己说的,再见面我就只是你的兄长了,那我怎么抱你。”
  听他的话,祝琬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她试着往下走,动了动脚腕,然后面上现出痛苦的神情,俯身低头的瞬间她身前一暗,原本还算明亮的夜色被遮住,周俨身上的气息清凛,让她想到禹州城外簌簌吹过山崖的晨间风。
  他轻松将她抱起,见她自觉环上自己的脖颈,他垂下眼,并未和她对视,而是问她想去哪里,祝琬靠在他肩头,朝着院中石凳指了指,示意他抱自己过去,周俨依言过去,将她放在石桌上,连一点多余的接触都没有。
  他甚至都不和她对视。
  祝琬看着他面若寒霜的样子,哪怕明知道他此时是不高兴,心里仍是有些受伤,她坐着的石桌本就不算矮,这会她坐在上面,双腿已经离了地面,视线也是与他齐平的,她只要侧过头便能看见他那副死样子,越看越不高兴,他背着身,靠在她旁边,月光描出他高挺的眉骨和锋利削薄的唇。
  这一刻他的样子和她儿时记忆中的那个寡言阴沉的漂亮哥哥重叠在一起,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变过,在禹州、定州的那些日子和她朝夕相处的人,在她的记忆中似乎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陈毓的样子。
  她心里好像空了一下。
  那天晚上秦映霜说她喜欢他,她没有否认,可是此时此刻,她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也有些怀疑自己了。
  莫名的,她有点没耐心在这里继续和他打哑谜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似乎也需要一些时间,清清静静地想想和眼前这个人的关系。瞬息间她拿定主意,立时便要往下跳,但她刚一动,旁边的人便也动了。
  周俨几乎是和她同时,她欲往下跳,他反身转到她身前,双手撑在她身后的石桌上,他眉眼近在她眼前,气息交错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目光先是盯着她的唇,而后才望进她眼中。
  她皱起眉稍稍靠后些,他便又欺近些。
  这不是拥抱,他只是撑在她坐着的石桌上,可这简直像极了一个拥抱。
  她抬手推他,被他顺势连着指根一并握在掌中。
  “去哪?”他低声问。
  “回房间。”
  “……你的脚崴了。”
  “没有,我没摔倒,我骗你的。”她冷静地说道,“可以松手了吗,我忽然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想一想。”
  周俨握着她的手,打量她神色,而后将手背到她身后,将她带进自己怀中,“不许。”
  “你没摔,我能听到,我都知道。”他一边说,一边俯身贴贴她的脸,“是我不想你走。”
  祝琬向后仰了仰,被他拦在后身的腰间,他似乎低低笑了下,气息拂过她耳尖,下一刻她耳下侧颈被他吻了吻,明明是极其亲昵的动作,偏偏又她感觉到一丝惩罚的意味。
  他在咬她。
  她挣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扳过他的脸,直直望进他眼底,试图找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答案,他任由她看,在她终于觉得有些耐不住这般的灼人氛围,下意识想要别开眼时,他扣着她后脑重重吻下来,比她与他过去的每一次都要更深入、更强硬,强硬到她快要窒息。
  她推开他,急促地呼吸,又被他追上,像是要占尽她所拥有的每一寸自由的空气,她感受得到他的急切与渴求,在这样的一个吻中,她好像不必再去找什么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