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方才周俨出现的一瞬间,殿内的御林军已经集结,短暂交手后一个两个尽皆认出周俨,目光惊疑地打量着他,竟没人敢再往前一步,这会见到地上这个怪人,又被这人吸引了注意力。
  周俨却没管这个人,他目光在殿内逡巡,最后落在一旁被赐座在太师椅上的秦威,他忽地笑了,慢慢朝他走近,“秦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秦威下意识想站起来,可周俨瞬息间便到他近前了,抬腿朝他腹部蹬了一脚,刚刚起身的秦威又“坐”下了,他这会觉着这椅子不那么好坐了,目光死死瞪着周俨,“你……逆贼!”
  周俨喉间逸出冷笑,“是啊,托秦大将军的福,我如今确是逆贼,你可就不一样了,今日之后,你就是一具死尸了。”
  他随手一刀刺在秦威腰腹,刀快到秦威都没看清楚这一刀是怎么出的刀鞘,腹间便已经传来一阵剧痛,殿内几乎都是文臣,一辈子没见过血色,这会骤然见到这种场景,腿都软了,有几个已经跌坐到地上,这一坐,也正好看清楚地上那个乱七八糟的“怪物”竟然是此前被掳走的太子。
  有人喃喃唤出他的身份,听见熟悉的称谓,地上的人浑身一颤,半坐起身,先是看到御座之上抖如筛糠的父皇,再一转头便瞧见旁边似笑非笑的周俨。
  在他眼中,周俨简直就是杀人的恶魔。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人的血,不可一世的卫王在他刀下好似案板上的鱼肉,十万兵马挡不住这群不要命的亡命徒。
  他顾不得尊严、更顾不得脸面,几乎是跪爬着来到周俨脚下,涕泪横流地求他留自己的一条性命,祝琬想到秦映霜,回头去看她,便瞧见她望着景程,面上无喜无悲,却仍在掉眼泪。
  祝琬试着拉住周俨的手,他似乎很生气,她手刚刚碰到他便被他躲开,她想了想,便也没再去碰她,转身看向身旁的如期,小声吩咐着,片刻后,如期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周俨,知道主子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祝琬的话,没动静那大概便是默许了,他抿着唇看了祝琬一眼,闷声回头去把秦映霜带过来。
  秦映霜走过来,蹲在这位昔日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面前,静静地打量他。
  景程这段日子大概不怎么好过,神志有些模糊不清,他迷迷瞪瞪的双眼盯着秦映霜好一阵子,似乎才想起来她是谁,想起来的一瞬间他怔了一会,渐渐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攥住她的手,将她朝自己拉近。
  “霜儿!你是我的霜儿!霜儿你救救我,本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秦映霜似乎看不见景程面上的脏污,她抬手抚过他面颊,昔日英挺的眉眼此时瞧着是那么地狼狈,她扶他坐起身,将他头发理顺,散在他身后,笑着问他道:
  “殿下想要我怎么救你?”
  她大概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此时此刻还会称呼他为殿下的人了,景程痴痴地望着她,秦映霜任由他看,静静等着他接下来说的话,良久,景程猛地攥住她的胳膊,重重将她推到周俨面前,颠三倒四地开口:
  “我将她送给你,你放了我,求求你了,她、她是秦氏的女儿,是京中最美的那个,她很会服侍人的,你一定会喜欢她的,你收下她,然后就把我放了吧……把我放了吧……”
  祝琬扶住秦映霜,秦映霜却如释重负地笑了,她看向周俨:
  “将军,他对您还有用吗?”
  周俨不置可否地反问她:“你想要救他?”
  秦映霜微微沉默,周俨瞥了眼地上的景程,他正一瞬不差地看着秦映霜,想了想,周俨道:“他没用了,但是我不会留他性命。”
  “没用了就好。”秦映霜轻声道。
  她拾起旁边方才和御林军短暂交手后掉落的长剑,先来到委顿在一旁的秦威面前,秦威看到她先是一喜,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种境况下,秦映霜是不可能救他的,腰腹的伤口痛得他发慌,这些年来,他几乎没受过什么伤,他费力地喘息着,许久才开口骂道:“没用的废物。”
  “……活着不干净,死也死不干净。”他羞辱道。
  秦映霜看着她这位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她从小就怕他,他有那么多的子女,她费劲心思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到前段时间她才想清楚,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由她评判她活着是否有价值。
  她听着他的话,忽地笑了:
  “是啊,我死都没死干净,可您就不一样了,您会死得很干净。”
  说罢,秦映霜举剑刺进秦威的心口,秦威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他口中哧哧地喘,剑拔出去后胸前血流如注,“逆子……悖逆……”
  他只叫了一会,很快便没了声息,只剩下微微起伏的胸膛和汩汩流出的鲜血,秦映霜抬手抹去面上的泪痕,反而将手上的血抹了满脸,她没在意,转过头提着剑走向景程。
  景程自方才她来到他近前,便没再将视线从她身边移开,祝琬感到有些奇怪,他安静地和方才那种癫狂的样子判若两人,但秦映霜朝他走近时,他又开始痴痴笑,转过头对周俨道:
  “霜儿很乖的,你要了她,你把我放了……”他还想要拽周俨的衣摆,被周俨皱着眉踹开,他又想要往周俨脚下爬,被秦映霜制住。
  “好了。别动。”她轻声说道。
  景程果然不在朝周俨的方向挣扎,而是看着秦映霜笑,笑得其实也不太正常,但是秦映霜没再管他,她沉默地盯着他许久,而后提剑刺进他胸膛,在他心口扎出一个血洞。
  她浑身都在颤,景程慢慢瘫在地上,他已经虚弱地没力气了,他几乎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但他双眼就那样看着她,看着看着,他忽然变了脸,抬起一只手费力地打向她的脸,“贱人。”
  他手其实没有劲,骂人的动静也小到近乎没有,这一下似乎让他倾尽全力,他费力地喘息,越喘血便越往外涌,他还想抬手,秦映霜将他按住。
  “别费力气了。”她冷声道。
  “你想死在我手里,我成全你了。你想让我恨你,不要对你的死心怀愧疚,你想多了。便是你死到临头不骂我这两句,不说那些话来恶心我,我也是恨你的。”
  “景程,你早就应该死了。”
  景程望着她的眼睛,绝望地闭上眼,眼角亦有泪滴落下,渐渐地他不动了。秦映霜慢慢站起,垂眸盯着那个人,忽然抬脚重重踢向他,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
  祝琬默然看着她,任由她发泄,下意识地寻找周俨,这会她才发现,周俨已经上到御座之上,半倚靠在御案之上,他将自己的佩刀解下,拿出曾经送给祝琬、原本应该嵌在刀鞘上的玉刻,往嵌孔上比了比,一并放在老皇帝的眼前。
  “这个,认识么?”
  皇帝只瞧了一眼,便好像丢了魂,一迭声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有……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俨笑了,将那枚玉刻收起,“看来你认识啊。”
  “也是,毕竟她曾是你的妹妹,只不过被你从宗谱上抹去了。”
  “你……你想要什么?你既然知道她,便应该明白,我是不会写退位诏书的。你别想……”皇帝死死地望着周俨,强作镇定,一字一句道。
  “想多了。”周俨打断他。
  “退位?我都是造反的人了,你以为我还在意名正言顺?”
  “朝臣们……”
  周俨笑了笑,他偏过头看向殿内的那些朝臣,复又看向皇帝:“不听话的,我都送下去给你陪葬,你我虽然没什么缘分,但好歹你也是我生身父亲,总不好让你在下面太寂寞。”
  “别……别杀我,我给你传位,我可以给你传位的……”
  老皇帝的哀求被周俨大笑着打断,他抬手握紧刀鞘,忽地想到什么,他又松开了手,片刻后,他走下御座的台阶,来到祝琬身旁,牵住她手朝殿外走去。
  祝琬跟着他走出大殿,走出宫门,宫门口外祖父骑着马看见她出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边暂时不需要她来费心思了。
  于是她快步跟上周俨,并肩走在他身侧,他牵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却绷着脸一语不发,她捏他的手指,“……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他忽地停步,侧目盯住她,“你叫我什么?”
  祝琬眨了眨眼,“那,请问兄长,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周俨被她这一句兄长气得直哼哼,祝琬不再说话,别开眼也不看他,但她眉眼间渐渐染上笑意。
  她看着周遭的街道,忽地想起来什么,拉住他手腕,朝着前面跑起来,周俨被她牵着大步地朝前走,时不时还被她催上一两句,“你快一点行不行。”
  他被她带到一处院落前,他抬眼看了下,祝琬便已经推开门带着他进到院内,门关上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然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背,他衣襟便已经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