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当时她一想到,周俨也没比她大几岁,就要上战场,他怎么打得过那些蛮人,若他死了,岂不就是自己害死的,想着想着就钻了牛角尖,那时她正伤心,迎面撞上一位年轻的小公子,他虚虚扶了她一下,而后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一句话没说,却无声地送她到相府后门,道别时她同他说谢谢,他却叫住她,将她手中那方帕子要了回去。
  那个小公子,竟然就是舒桦。
  祝琬又是惊讶,又有些无措,她有点应对不来舒桦今日说给她的这些往事,更拿不准他给她说这些,目的何在。
  “舒三公子,*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她不是个喜欢纠结揣测别人言行的人,也不愿意为旁人费这些心神,于是她径直问了。
  “妹妹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妹妹一句实话。”
  他看着她,笑意温和,“昨夜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没开门,当时可是太子殿下在你那里?”
  “……什么?”
  完全没想到的发问,祝琬面露错愕,片刻后又酝起薄怒。
  “舒三公子,你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过问我的事情?”
  他凭什么来问她?就凭借那个早已不能作数的婚约?还是凭当年他在她伤心的时候递给她一方手帕?他又凭什么觉得她会回答他这个无礼的问题?
  “是我关心则乱,一时口不择言,祝琬妹妹,万望勿怪。”
  眼见祝琬面色越发不好看,舒桦眉宇间也显出几分焦急,开口说话时也不复此前那般平静。
  “并非是我窥探妹妹的私事,只是我想知道妹妹如今心中对于太子殿下是否还有留恋,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太子殿下如今不在京中,半月之前又到过禹州,当时妹妹应该也在禹州,想来殿下也是来寻妹妹的。”
  “我今日并非是以旧事相胁,逼迫妹妹接受我,只是这么些年过去,我再也没有对旁的姑娘有过共度余生的想法,但此番见到妹妹,心中依旧欢喜非常。”
  他看着她,神情凝重,眼神也格外真挚。
  “我今年二十有三,十七岁那年定州的科考我是头名,只是暂未有入仕的打算,所以并未继续参加科考,我知道妹妹曾与太子殿下有过婚约,可纵是天家,也有他们给不了的东西。”
  “我知道祝相与夫人有过白首之约,从一而终,我可以向妹妹保证,我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倘若妹妹心中对太子无意,哪怕是仍有余情,但不愿再许天家,那妹妹留在定州的这段时日里,能否也不要随着桐桐一起唤我作‘三哥哥’?”
  舒桦看向她的目光郑重又带着希冀。
  “妹妹可否直接唤我的表字,‘子澄’,澄澈的澄。”
  祝琬确是没想过他竟是来同她说这个的,他竟然以为找她的人是太子,并且在这般前提下,还敢同她说什么“白首之约”……
  她正想说什么搪塞过去,马车忽而一阵颠簸,舒桐慢腾腾地坐起来,正要说什么,便听到前面一阵惊慌失措的吵嚷声传来,祝琬听出声音的来源有点像自己的表姐表妹们。
  “少爷,不对劲,有人拦了国公府几位小姐的马车,这难道是要劫财?”前面车夫不确定地禀告。
  “下来!”车夫话音刚落下,便听外面有人靠近,口中吆喝着让车里的人下车。
  舒桐皱起眉,悄悄拉开马车的帷帘看了眼,而后思索片刻后看向舒桦:“三哥哥,他们大概不知道念念在这里,哥哥与我下去,让念念藏在这里吧。”
  舒桦也点头应道:“妹妹不要出声,外面人若只是为了劫财,我们舒家人出面便够了。”
  言罢,他也有些不解,“只听说禹州乱起来了,却没想到如今连定州都乱起来了。”
  祝琬却摇摇头,原本今日便是因为定州府城不大对劲,几人这才径直打道回府,不想横生枝节,照她看来,这些人说不定便是冲自己来的,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梁王此前便也打过她的主意。
  却不知此番来的是朝廷的人还是卫王的人。
  “他们定会搜车的,藏是藏不住的。”祝琬摇头道。
  “桐桐和三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来者不善,或许也并非只为劫财。”
  她扶起睡久了腿有些麻的舒桐,对着舒桦笑笑,“我离京南下这一路也不甚太平,来者必有自己的目的,总要先会会再做决断,若我只藏在车里,被他们强行搜车捉了出去,岂不直接落了下风。”
  按住还想说什么的舒桐,祝琬又安抚她道:“放心吧,若是劫财,我下不下去都一样,若是朝廷或者别的什么人,是冲着我爹爹和外公来的,那见不到我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会外面人已经来到马车外,几柄长剑挑开车帘,祝琬率先走下车,舒桐和舒桦在她之后也下了马车,祝琬朝前面看看,见到陈家的几位表兄表姐都被绑在那边,有人在对她们问话,动手动脚不大礼貌。
  见祝琬几人出来,为首的一人走上前来打量祝琬和舒桐,片刻后朝身后示意了下,然后手下人递过来一张画像,他看一眼画像,又看一眼祝琬和舒桐,顿了片刻,和手下人耳语了句什么,没多会,那边的几位表姐表妹也被带过来,和祝琬、舒桐并排站在一起,为首之人左一眼右一眼辨认半天,最终目光落在祝琬脸上。
  “你姓祝?”
  祝琬微微一笑,“你们执行任务,都认不清自己的目标?”
  来人有些意外于她的镇静,可对于祝琬而言,她最害怕的时候,其实是当时被梁王的人关进黑店的那一次,现下这会,她只是在观察面前的这帮人。
  此时还没过午时,他们却都着夜行衣,大抵是不想被认出身份,祝琬看了看为首这人脚上的鞋子,他们穿的这种鞋是兵部今年新制的,用的是新供的葛布,色泽和往年的不一样,腰间的佩剑也和禁宫的侍卫所佩的剑制式相同。
  她心中有了猜测,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为首之人,那人又对着画像看了看,指指她,“把她带走,其他的这些人,都带到林子里处理了吧,动作都干净点——”
  正此时,破空声传来,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领命朝着祝琬走过来几个人已经哀嚎着倒在地上,其他人听到声音看过来,才发现这几人的喉咙竟是被什么东西齐齐割断了,可周围既没有匕首又没什么利器……
  领头的人冷不丁地看到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几支松针叶,尖缘处竟似带着血,他目光猛地一缩,而后怒眼打量周遭,提着剑高声喝到:“什么人!装神弄鬼的,给我滚出来!”
  须臾,林间似有一声轻嗤,而后又是几道破空声响,领头之人身手倒确是比那些手下好,听到声响的瞬间他径直伏地滚身,纵是瞧着不美,却总归是躲过了那要命的松针,可他带来的人就没这么快的反应了,短短几息之间,他带来的几十号人尽皆毙命,这会站着喘气的就只剩下他一个。
  到此时他已然明白,那从始至终未曾露面的人身手是远远好过自己的,可那人似乎不想出面,那自己总有一线生机。
  他猛地起身,扑向祝琬,瞬息之间他钳制住她,将她面向林间挡在自己身前,而他整个人藏在祝琬身后,拖着她一步步向后面的舒家马车走近。
  祝琬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抵住的那柄长剑,那人握着剑的手甚至都是不大稳的,被剑锋抵着的地方亦传来刺痛,应是还是被划伤了。
  这人大抵是想要抢了马逃命,抓她,一方面是想挡了那要命的松针叶,另一方面约莫还是想抓了她回去复命。
  “你倒是忠心。”
  她故意开口刺激,想引身后之人露出破绽,但这人硬是咬着牙不吭声。
  下一刻她眼前掠开冷刃寒光,晃得她睁不开眼,有人环住她的双耳,将她拢进怀中,祝琬似有所觉,仰起头去看。
  是周俨。
  他眸光漠然而狠绝,手中出鞘的刀犹滴滴答答淌着血,他只随意看了眼,将刀刃在那人身上拭了拭。
  整个人瞧着无声又压抑,祝琬看着看着便莫名地有些难受,于是她伸手抱住他。
  “你来得好及时,我什么事都没有。”她小声同他说道。
  她抱他的那一刻,周俨心头漫开的杀意散去,像今晨同她一起看的日出,点点金光破开如浓墨般的云层,他不着痕迹地贴贴她的额间,而后将她松开,朝着地上那已经两手都鲜血淋漓的人俯下身。
  周俨用刀尖划开这人上身的衣衫,在怀中摸索到一块腰牌,起身转过来,欲拿给祝琬,“太子的人……”
  他话没说完便顿住了,而后纤长鸦睫微动,如墨如漆的眼底蕴着不愉,神色淡淡地盯着祝琬面前的人。
  祝琬被周俨放下的一瞬间,自家的几位表姐尽皆围拢过来,舒桐缓过来后也跑到她身边抓着她手上下打量,见她没事,几位姑娘家方才松了口气。
  片刻后表兄和舒桦也走到她近前,表兄和舒桦方才都和那些人动了手,表兄手腕上受了伤,被表姐拉到一旁去上药,舒桦朝她走近了些,眸中关切地上下打量半晌,还是有点不大放心,“妹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