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正想着,一抬眼对上舒桦看她的眸光,比起昨日他温和的神色,此时他面上带着几分探究,令她心头一跳。
  不过她没让他看出什么端倪,迎着他看过来的视线,朝他扬起一抹笑,好像她什么都没觉察到,只是单纯同他打个招呼一般,反倒教舒桦怔了一瞬,片刻后他也朝她礼貌笑笑,而后收回了方才稍显越界的目光。
  纵是什么都没说,但祝琬已然明白,想来夜间他来找自己那一次,他定是知道了什么。
  可那会夜已经深了,她便是说了,没听到他叫门也是说得通的,他若是知道了什么,那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垂下眼。
  昨日她见到舒桦时,只觉得是个礼貌温和的人,现下再看,倒是似乎也有不那么礼貌的一面了。
  见大家都准备好了,祝琬也将这些心绪收敛好,一同朝寺外走。
  马车这会已经套好,她本想和表姐表妹同车,但舒桐直接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她便也没再多事,挨着舒桐在车上坐下,片刻后舒桦也上了车,在外侧坐下,祝琬怔了下,连舒桐都有些意外。
  “三哥哥,你不是骑马来的吗?”舒桐看了眼祝琬,轻声问舒桦。
  “嗯,夜里没太休息好,没想到祝家妹妹在这,倒是我唐突了。妹妹可会介意?”舒桦回过神笑着开口,也看着祝琬问道。
  祝琬有些奇异地看了眼舒桦,他今日颇有些反常,但又和昨日给人的感觉差不多,一时间祝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想得多了,可总归人都坐在车里了,且又不是她祝家的马车,纵是心里感觉有几分奇怪,还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回定州城的路不近,约莫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府城的城门口,溪川寺外有回折山路通往山下,山路虽算不得宽阔,但因着这些年没少花钱修缮,总还是好走的,没多会舒桐便开始昏昏欲睡,祝琬虽是一夜未眠,但这会她心中有事,一会挂念家中,一会又想到周俨,实是没什么睡意。
  偏舒桦也不困,他时不时地朝她看一眼,更令祝琬如坐针毡,但她打定主意不多话,便掀开马车的帷帘向外看。
  这几日往来寺中的香客很多,路上不只她们这一队车马,瞧着也不甚显眼,在她前面的是表姐和表妹的马车,表兄自己骑马走在前面,她探头向后看了看,发现后面还有架马车,隔着太远,她也瞧不清究竟有没有家徽当卢,看了会她坐回车中,一抬头又对上舒桦看她的目光。
  她实是没忍住,偏头看了眼旁边睡得正熟的舒桐,又看向舒桦。
  “三哥哥今日一直在打量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妥之处?”
  舒桦也朝着舒桐看了眼,而后轻笑了下,望着她道:“祝琬妹妹,你此次离京南下,出门前你家中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他问得没头没脑,祝琬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从离京当日爹娘和她说的话,一直回忆到前几日离开前外公同她说的话,实是没想出什么特别的,她皱起眉看向舒桦。
  “三哥哥若有话想与我说,不妨直言。”
  舒桦看着她半晌,忽地从怀中取出什么,朝她伸出手。
  这马车内空间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祝琬朝他手中之物看去,却看不清楚是什么,于是她从靠里位置蹭到外侧,离舒桦位置近了些,看向他朝她摊开的掌心。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长命锁。
  祝琬瞧着有些眼熟,这一看便是旧物,像是长辈赠给小孩子的。
  这种样式京中前些年很常见,但,为什么要给她看?她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解地再度看向舒桦。
  舒桦将掌中银锁翻了一面,露出背面的刻字递给她,祝琬不明所以接过,低头看了眼便怔住了。
  这枚长命锁上的刻字竟然是写的是她的名字,祝琬。
  当年京中宫里几位后妃同时临产,原以为宫里一下子多了几位皇子公主,可没想到,短短半个月,三位小皇子夭折了两位,最后只活下来一位,也正是如今的东宫太子。
  小皇子夭折后,失去孩子的两位后妃一位自尽,一位疯了,短短一个月,宫中从主子到奴才,死了不少人,满城都是流言蜚语,说是当今陛下得位不正,是上天的惩罚,最后陛下亲自去了一趟寿兴寺,当时寺中的高僧慈明大师出面,彼时正是春种时节,雨水绵延降下,都说这是吉兆,于是天罚之说就此平息。
  陛下离开寿兴寺前,大师送了那位仅存的小皇子一枚银质长命锁,从此之后,京中哪家权贵若得子,便也都去跑一趟寿兴寺,请寺中师父为自家给孩子准备的长命锁加持开光,盼望孩子可以平安长大。
  祝琬出生的那年,陈甄和祝洵亦去了一趟寿兴寺,但别家都只给男孩费这些功夫,遍寻京中,也只她一位女儿家有这样来历的长命锁。
  可是,她的那个明明在京城相府,她此前应是从未见过舒桦,他手中为何会有写着自己名字的长命锁?
  想到这,祝琬忍不住想拿起来辨认,舒桦任她拿起端详。
  “妹妹不必看了,这就是你的那一个。”
  “怎么可能?”祝琬忍不住反驳。
  /:.
  舒桦笑笑,“你两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日日夜夜地哭,京中京外的太医、大夫看了又看,都找不到病因,后来是祝相请了寿兴寺的慈明大师入府为你医治,你病好了之后,慈明大师给了祝相一个生辰八字,说这个生辰的人与你有缘……”
  他说这些,祝琬是全然没听过,但她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且每次病了都是又急又凶险的,慈明大师时常与爹爹来往这倒是真的,便是她长大后不怎么生病了,每年也都会和娘亲去寺中小住,慈明大师还在世时还常常抱着她给其他小师傅们讲经。
  她想了想,看着舒桦不大确定地开口:“那个生辰八字……”
  舒桦点点头,“是我的。”
  他朝她伸手,示意她将那枚写着她名字的长命锁还给他,“祝家妹妹,或许你听着觉着很荒谬,但你我确实在很小的年纪就已经有过婚约了。”
  “……婚约?”舒桦的话音在马车中响起,祝琬实在没想到他要同她说的竟然是这种离奇的事,一时甚至没压住声量。
  舒桐在旁边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没醒,祝琬松了口气,然后愣愣看着舒桦。
  舒桦倒是很坦然,他将长命锁收起,“妹妹若是不信,不妨待日后回京,看看你的那枚长命锁的背后,是不是写得我的名字。”
  他看她一眼,顿了顿,也有些不解,“不过,你这些年,竟从来没发现过吗?”
  祝琬下意识点点头,她的那只长命锁小时候都是贴身带着,后来到了识字记事的年纪,也开始有了其他的饰物,这些幼时用过的物件便都被陈甄收起来,若不是今日看见舒桦拿出来,便是来日回家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去看看这东西背后到底写得什么字。
  “几年之前,祝相来信说,皇家有意同祝氏结亲,于是这桩婚约两家便也没人再提过了,可妹妹此前……南下离京,那时我本还在外游历,接到祖父传信才知道个中缘由。”
  他看她一眼,顿了顿又道:“但是你比预计的晚了一个多月才到定州,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会直接回京去。”
  祝琬没吭声,她没顺着舒桦的话往下说,思索片刻,她开口道:“既然前几年爹爹已经来信说过了,想来这婚约多半也算是不能作数了,我家中人也从没有人与我提起过,更何况,舒三公子应也和我一样,对彼此都没什么印象才是。”
  她强调了称呼,不再跟着舒桐唤他“三哥哥”,但舒桦却看着她摇摇头,而后他笑了笑,“妹妹或许对我没印象,我对妹妹却是有印象的。”
  “我读书识字之后,会写的第一个字便是‘琬’字,在我还不明白什么是未婚妻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有未婚妻,她的名字叫‘祝琬’。”
  “祖父允我离家游历之后,我最先去的地方也是京城,当时我手中是有拜帖的,但当时祝相已经说了这婚约是作废了,我若上门,总是有些失礼唐突的,况且我只是想见见你,说到底也是我先来的,纵然那个人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储君,也是他抢了属于我的姻缘。”
  “那日应是你兄长从军离家,在北城门外,我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你,我不知道你与你兄长关系如何,但想来关系应是很好,他走之后你看着很不开心,支开跟着你的人,自己一个人散心,我跟着你,看到你悄悄在擦眼泪,也回眸望着城门的方向,眼里都是担忧。”
  说到这里,舒桦微微停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赧色,“不怕你笑话,当时看到你哭,我是有些心疼的,于是我走到你身旁,给你递了一方帕子。”
  他说到这,祝琬也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那时周俨离京,本来她觉着自己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他真的走出京城的那一刻,她心中失落远胜过开心,那几日娘亲同她说过战场上的凶险,总是很担心周俨会遇到危险,当时她想,若是几个月前,她没有碰到宋逾、岑言之那几个公子哥,周俨也没有因她和他们发生冲突,他也许就不会被爹爹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