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想来想去,竟还是《凤求凰》最好,方才抚奏之际竟也有了几分新的感会,这支曲子,实在是对她此刻的心境。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她今夜是为倾诉,也为道别,她实在有很多想说而不能说的东西,都在方才说于琴声之中了,她也实在是有很多彷徨和期待,既希望他听得到,又希望他听不到。
  祝琬看向他,而他没有看她。
  “陈毓。”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她唤他的名字,明知故问道。
  “……屋里闷,出来透气。”他言简意赅应她。
  “透气,到我窗子外面透气吗?”
  祝琬说完,也没等他再说什么,在他的目光中径直将窗子关上了,片刻后,屋内连烛光也熄了。
  陈毓以为她还会在同他说些什么,没想到她直接关了窗,于是他目光忍不住追寻着映出的那道身影,此时他不必再去勾勒这道身影是什么样子什么神态了。
  方才匆匆一瞥,音容笑貌便已刻印进心底。
  她关了窗,会继续弹方才的那支《凤求凰》吗?
  在明知有他正在窗檐下听着的情况下。
  陈毓目光紧盯着那道身影,迫切地想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然而下一刻,屋内烛火熄了,身影不见了,琴声也没有了。
  万籁俱寂,就好像这世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到此时,陈毓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他心绪起伏太大,这会伤口又开始作痛,可他现下有些脱力,便也没急着起身,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望着方才她出现的那扇窗。
  当时她背着室内的烛光,却又有月色落到她脸上。
  今夜那一幕,他大概又会记很久。
  陈毓心中这样想着。
  蓦地,他忽地侧头看向一旁,这一看便像是被施了咒法般被定在原地。
  不知何时,她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旁边,他看着她方才出现过的窗檐,而她正看着他。
  此生他还从未这般大意过。
  见他看到她,祝琬没再站在几步之外,她在陈毓旁边蹲下身,手搭在膝上,微微偏过头盯着他。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我看到了,你在看我。”
  祝琬戳破他拙劣的遮掩,“你想看到我。”
  陈毓伤口疼,头更疼。
  求不得的苦,他原是打算饮啖一辈子,可偏有人不听话,不乖顺,偏偏要将那层隔膜打破。任他如何回避、否认、搪塞,都没有用,她就和小时候一样,不由分说地闯进他设下的防线,将他的心里搅成一团乱。
  她是不是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陈毓朝她侧目,疏离眸光渐渐变得晦暗起来,又有无数梦境中难以言明的支离碎片纷至沓来,这些年他少有沉眠,若是梦中有她,便更是辗转。
  他盯着她的唇,她今夜涂了唇脂,和他梦中一样的莹润。
  什么求不得,凭什么这世间偏他求什么都不能得,他既不姓陈,也不姓祝,更不姓周,他同她半点血脉亲缘都没有,凭什么他就该放手,就该忍让,而和他有同样姓氏的那个酒囊饭袋,竟可以和她顺理成章地订下婚约,一次又一次?
  没这样的道理。
  陈毓眼底猩红一片,若祝琬看得到,定能看到他眼底敛不住的欲色。
  他猛地扣住她后脑,将她带进自己怀中,径直咬住她的唇。
  比他想象中还要软、还要嫩,他气息乱极,这周遭铺天盖地全都是她的味道,诱着他沉沦,诱得他此时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她的唇,轻轻咬一下便有这样的艳色。
  从未有过的渴望从心底漫生,什么伤痛,什么生死,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到此时他才知道,什么是活着的感觉。
  她的气息是甜的,唇脂的味道是苦的,青丝上的银环是冰凉的,怀中的身体是温暖的,此刻她微带喘息,抬眸看向他的目光是带着水光的。
  这都是他梦中从没见过、没感受过的。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朝他的唇上再度蹭过来,在他忍不住俯身吻过去的瞬间,她稍稍退开,而后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下。
  “陈毓哥哥,你也会这样对你那些旁的妹妹吗?”
  妹妹。
  妹妹!
  陈毓如梦初醒。
  她喜欢的人,可以是京中纨绔、可以是天潢贵胄,甚至平民、叛将,都可以,唯独不该是他。
  他和她是同宗同族,姓名在同一卷族谱上,族谱之上,当年为他写的名字甚至还是祝俨。
  她的爹和娘,亦是他的父亲母亲。
  而他,陈毓看向她,他的义妹,此时正在她怀中,眼眸盈盈含情,等他亲口向她承认他的心意。
  陈毓猛地起身,胸腔又传来一阵剧痛,但他已然无暇顾及这些,他甚至不敢看她,强撑着想要逃回房间,却在下一刻被祝琬追上拦住。
  她站在他身前,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盯着他径直问道:
  “承认你对我动心,对你来说就有这般艰难?”
  也不待他答,她冷笑着继续道:
  “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心中对我只有厌恶。”
  陈毓点点头,也没看她,开口重复:“我不……”
  下一刻被祝琬站到他正前面,不让他回避自己。
  “说吧。”
  “……”
  “说啊!”
  她神态中还带着方才被他吻过的情意,可眼尾噙着泪,水润的唇紧抿,执拗又恼火地盯着他,看得他心底一阵阵泛起痛楚,他不再开口,避开她欲走,却又被她堵住。
  “我没想过同你有以后,日后我离开禹州,我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我只想听你亲口承认,对你来说,便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说到这,祝琬感到有些难堪,她此生第一个喜欢的人,竟连心中对她的感情都不能正视。
  夜风寂寂,祝琬忽然觉得不值得。
  今夜她花了很多心思打扮,她记得那日他送她衣裙后,她换上时他眼底的惊艳,她喜欢他那时对她不加掩饰的欣赏,今夜她还为他抚琴,便是在京中时,陛下和娘娘们让她献艺,她都没像今日这般用心过。
  爹爹说得对,这世间男子,大多都是平庸软弱、不堪托付的,只要不遇见像姐夫那般坏的,不嫁那些权势太盛的,不对那些平庸软弱不堪托付的男子抱有天真的幻想,她这一世本可以过得很好。
  今夜就是她天真的幻想,现在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又难堪又可笑,这苦果竟然来的这么快。
  祝琬没再看陈毓,转身便朝屋中走,可刚一动,陈毓下意识攥住她手腕,她听到他冷澈低沉的声音,好像她记忆中听过的什么人。
  他唤了她一声“琬琬”。
  陈毓身体僵了一瞬,可终究没松开手。他本能地想留她。
  “将军还请放手。”
  她语气音调俱是平平,听不出起伏。
  “这段时日是祝琬自作多情了,现下误会既已解开,便不必再多解释了。”
  “陈将军的意思,我心中也已经明了。”
  “将军放心,我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冷静。
  “日后便是离开禹州城,祝琬也不会妄称认识将军,更何况,将军也曾亲眼见到,我同当朝太子已有口头婚约,待回京之后……”
  几乎是说出后半句话的同时,祝琬发现四周瞬间掠开几道寒芒,她循声回眸,那人刀不知何时竟已出鞘,院中的石桌石凳竟已然碎裂成块。
  陈毓朝她走近,对上她倔强却又含泪的一双眼,他低低地笑起来,抬手将她揽进怀,已出鞘的刀下一刻落到地上,方才持刀的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他还是听不得她说同旁的人有婚约。
  他早早将她刻进心底,重逢以来,他既欢喜又煎熬,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不再如在北地军中时那般,可以坦然面对她日后可能要和东宫中人成婚的事实。
  陈毓的手抚过她的唇。
  他刚刚吻过的地方,只是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他就恨不得想要将那个人一刀结果了,若有一日,又有谁被她接纳,他又该怎么办?
  他咬上她的唇。
  吮吻、舔舐,最后抵开它,像她破开他的防线一般将她占据。
  她起初还试图挣脱,而后又反过来咬他,他的唇大概被她咬破了,他都没舍得让她疼,却被她咬得见了血。
  可他不疼。
  原来这件事这么美好,以至于他现在一点点疼都感觉不到。
  最后她半偎进他的怀中,他单手扣着她的腰,紧紧压向自己。
  她方才停不住的眼泪早在这个漫长的吻中止住,这会她微微喘息,隔着衣服咬他胸口,又被他抬起脸,他低头又吻住她的唇,片刻后分开。
  “衣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