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连睿廷喊了一声“奥萝拉”,探头往卧室瞧,没听见动静,刚要过去,薛三叫住他,视线下落在茶几边缘残留的白色粉末和针头。
  客厅静得出奇,两人一动不动,好像被定在了原地。
  薛三的眼珠忽然移动,连睿廷转身,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奥萝拉,神情麻木,乱糟糟的头发宛如干枯的稻草。
  好瘦……连睿廷惊奇发现总是笑吟吟的奥萝拉竟然瘦得像块肉干,之前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睛。
  长久的沉默流淌在三人之间,奥萝拉瞥见茶几上的礼物,眼泪喷涌而出,无声的,如一出死亡默片,令人心碎。
  连睿廷张了张口,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没告诉你们,”奥萝拉嗓音粗粝,每个字吐露出来仿佛沾着血,“我的中文名字叫林薇,可能你们听说过,八年前y市潜逃的h社会头目林赫。”
  “林赫,走私贩卖违禁品毒品,多次组织恶性涉黑活动,强迫未成年omega卖y,”韩墨在电话那头说,“可惜他提前收到风声,带家人先一步逃了出去。”
  “怎么突然问他?”韩墨灵光一闪,“你们遇到林家人?”
  “嗯。”连睿廷陷在沙发里,眼皮耷拉,薛三覆住他的手,紧盯着他。
  “处上朋友发现对方罪行累累?”桌面的手机传出声音。
  连睿廷反握住薛三的手,扯了下嘴角:“这是警官的敏锐吗?”
  “不如说是对你的了解。”一阵脚步声,韩墨继续说:“虽然法律明确禁止连坐,但我认为这种级别的罪犯,子女生来就有原罪,他们成长过程中每一笔消费都是一群人的血肉堆砌,撇不清的,法律无法制裁,道德必须批判。”
  “如果她忏悔呢?”连睿廷闷声说,脑海里浮现奥萝拉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声声撕心裂肺地忏悔。
  说她活在那个女孩的眼神里日夜难安,说她被强迫时竟然觉得解脱,说她害怕又渴望听到永远回不去的家乡点滴。
  “前十几年哪怕不知情,她确实享受到父亲犯罪带来的各种好处。”连睿廷叹气,从奥萝拉公寓回来,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那幅画背后竟是这样的故事。
  可后来遭受的,被迫染上毒瘾,被用来交换钱财,也来自于父亲和兄长,又要怎么算?
  “如果她认为自己现在受到的所有折磨都是应得的报应,她心甘情愿承受呢?”
  手机那头沉默良久,韩墨轻叹:“痛苦的往往是有良心的人。”停顿会,“你心软了?想救她?”
  连睿廷反问:“警官觉得我应该救吗?”
  “她父亲至今逍遥法外,以我的立场没法过多同情她,再说,个人有个人的命运。”
  在这以前,连睿廷不相信宿命论,他的人生太过顺遂美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宿命,大抵是心中有所求而不得。
  命运,命运,一个不信命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朋友裹挟于命运的漩涡而置若罔闻,哪怕交情泛泛。
  “三儿,”连睿廷抱紧薛三的腰,擎着上目线看他,“你说呢?”
  薛三揽着他,沉吟:“我和韩墨一个看法,但转念又想,我的命运已经被你改写,其实也未必要去顺从所谓的命运。”
  他的手指插入连睿廷额前的发丝,轻轻向后捋,印下一吻:“是非黑白谁能分得清清楚楚?现在的她同样变成受害者。”
  “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当晚两人申请了假期延长,翌日再一次敲响奥萝拉的公寓门。
  “早上好,吃早餐了吗?”连睿廷笑眯眯地问候,晃了晃手里的咖啡和面包。
  奥萝拉双眼红肿,呆滞地望着他们,“你们,还,还愿意当我的朋友?”
  “我不记得我们有绝交。”连睿廷说。
  奥萝拉扁了扁嘴,蓦地扑进他怀里,浑身发抖地紧抱他,哽咽道:“谢谢,谢谢你们,其实我骗了你们,我没有朋友,没有人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愿意和我交朋友,你们是第一个。”
  连睿廷抚摸她毛躁的头发,眼底浮起怜惜,“先吃饭。”
  奥萝拉匆匆把自己整理好,精神恢复过来,她坐到连睿廷和薛三对面,挤出笑容:“你们不是该回去了吗?”
  连睿廷将吸管插进咖啡,推到她面前,撕开面包包装递过去,“多请了几天假。”
  他认真看着奥萝拉,轻声唤道:“林薇。”
  奥萝拉咬着面包,眼睛睁得老大。
  “你想过重新开始吗?”
  奥萝拉放下面包,嚼了两口便囫囵吞下去,“我,我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连睿廷温和问。
  奥萝拉低下头,嗫嗫道:“我总觉得只有我活在地狱,才对得起那个女孩。”明明自己可以救她的。
  “你可以连同她的那份好好活着,”连睿廷说,“用你的力量去帮助更多人以此弥补,不一定要选择自毁的方式。”
  奥萝拉面露茫然:“我可以吗?”
  “可以的。”
  她看看连睿廷,看看薛三,他们的神色笃定,不是随口说说,但这个方向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深渊里的人还可以爬上来吗?
  “我们帮你戒毒好不好?”
  奥萝拉心跳骤然加快,连睿廷的嗓音轻柔,灌进她耳朵里却很有分量,她忍不住畅想连睿廷口中的可能。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奥萝拉不知道,可她的朋友说可以,是不是应该试一试?
  戒毒是一场与恶魔无休止的抗争,毒瘾没发作之前,奥萝拉还是有信心的。
  如今角色对调,换成连睿廷和薛三领着她到处游玩。
  他们租了一辆车,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场大雨将他们困在前后不着店的途中。
  车内自成天地,连睿廷点开一首流行乐,三人玩起猜歌游戏,一人三句歌词,猜出来的要唱完一整首歌。
  车外雨打窗户噼里啪啦,车里男声女声欢笑不止。
  雨停的时候,天边挂起一道彩虹,他们哼着同一首歌返程。
  轻松的日子没维持几天,恶魔降临了。
  那天晚上,连睿廷和薛三守在门外彻夜未眠。
  里头翻天覆地的动静,几次招来邻居的询问,差点引发了报警。
  第二天门打开,不出所料的满地狼藉,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女孩,犹如一头受尽折磨的困兽,丝毫不见初见的模样。
  没有比亲眼目睹一朵美丽的花凋零更残酷的事,连睿廷站在门口,嗓子眼梗得难受。
  薛三抱抱他,顺了顺后背,连睿廷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奥萝拉面前。
  他蹲下把女孩揽进怀里,“辛苦了。”
  清醒后,奥萝拉精神大好,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三人喝完了四瓶红酒。
  奥萝拉醉意朦胧,伏在桌面望向连睿廷,笑得很痴:“廷,和我讲讲你们的事好不好?你们去过y市吗?那里现在什么样?”
  “很漂亮,我们假期去过旅游。”连睿廷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奥萝拉听得很认真,半睁的眼眸脆弱得像两片琉璃,她低声喃喃:“我在家有个从小一起长大,很要好的朋友,出国前我们约定她来找我,”
  “一年又一年,每个从国内来的人都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没来,也许忘记了,也许来了但是错过了,也许后悔了。”
  连睿廷和薛三静静听她说。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更多时候我庆幸她没有来,不然我无颜面对她,我喜欢听国内游客说话,遇到一个新城市就忍不住幻想,她会不会在那里上学或者工作。”
  奥萝拉把脸埋起来,“我想偷偷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但这辈子没机会了。”
  话音结束,餐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连睿廷抱起奥萝拉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三儿,”他走到薛三面前,倾身沉进他怀里,“我们永远不分开。”
  薛三亲吻连睿廷的侧脸,“嗯。”
  预计发作的前一天,奥萝拉接到一通电话,连睿廷想陪她出门,遭到了拒绝。
  两人便在公寓准备晚饭,等了很久奥萝拉才回来,拎着一盒蛋糕,看起来一切正常。
  “学校的事吗?”连睿廷问。
  奥萝拉沉默片刻,笑着点点头:“嗯。”她一边拆蛋糕一边说:“这家蛋糕特别好吃,忘记带你们去吃了。”
  连睿廷接过她递来的蛋糕,盯着她,奥萝拉咧嘴笑了笑,催促:“吃呀。”
  见他们两都吃了一口,奥萝拉立即问:“好不好吃?”
  “好吃。”
  奥萝拉满意颔首,低头按手机:“我把地址发给你,下次你们可以去挑别的口味。”
  连睿廷一顿:“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
  奥萝拉放下手机,委屈巴巴地说:“你知道的,整个过程简直比死还难受,我想多休息几天,你们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