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母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眼神涣散,久久不能言语。
  妈。方晏春说,主真的曾经带给你平静吗?还是你本身就背负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罪,只是在寻求心理安慰?
  他等待着母亲的回答,最后等来的只是一串眼泪。
  因为那一串眼泪,他开始确信,他妈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天之后,方晏春没再去医院。
  一来是工作开始忙了起来,二来他不知道两人见面还能怎么办。
  方晏春始终觉得神父死得其所,打着宗教信仰的旗号谋私的人,就该死在十字架的见证下。
  他努力平静地度过每一天,忙忙碌碌,和身边每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直到曲辉再次出现,这种伪装出来的平静被打破了。
  那天傍晚,方晏春难得没有加班。
  他迎着夕阳走出写字楼,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宾利。
  曲辉下了车,走向他。
  你还好吗?曲辉问。
  方晏春凝视着他,半晌开口问: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
  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曲辉说,我很抱歉。如果可以,我想代替我的家里人弥补你。
  方晏春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从轻声嗤笑到放声大笑。
  他对曲辉说:你和你的家人都太傲慢了。我不相信聪明的曲总会不知道,你这样出现,说这样的话,只会让受害者再被捅一刀。滚,好吗?离我远一点。
  第39章 伥鬼
  39
  周恪疾步赶来时,方晏春正极力克制自己,尽可能不让激动的情绪爆发。他给足了曲辉面子,但整个人已经开始发抖。
  曲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愚蠢,可他确实很担心方晏春,因此才来找对方。他刚一见到对方就后悔了,可来都来了,想说的话还是被他这样说出了口。
  他看着眼前的人,懊悔不已。
  曲辉很认真地道歉:抱歉,我今天不应该过来。
  你知道就好。说话的人是周恪,他挡在了二人的中间。
  曲辉是他们部门今年最大的客户,项目尚未完成,他们理应好好维护跟客户的关系,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周恪怎么都没办法给曲辉好脸色。
  曲辉也清楚,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这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但当他知道受害者之一是方晏春时,一时间脑子也乱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跟家里闹翻,跑出国去读书。这么多年,他跟父母不亲近,却唯独跟舅舅走的近。在他心里,舅舅有着虔诚的信仰,有着清晰又明了的人生,他的舅舅慈爱温柔,给了他很多父母都不及的关爱。他视舅舅为最亲的人,却不知道,原来那么宅心仁厚的舅舅有着那么龌龊的阴暗面。
  舅舅出事之后,他先是震惊,之后痛苦,再后是愤怒。可当他在舅舅的遗物中发现那一整箱的日记,真的有一种天都塌下来的感觉。
  日记里,黑色的笔墨写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真相,傲慢、暴怒、贪婪、色欲七宗罪一样不少地被记录下来,而记录者竟然对此沾沾自喜。
  记忆里慈爱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狰狞,而当曲辉在日记里看到方晏春的名字,那黑色的墨水变成了粘稠的黑色血液,散发着臭气,蔓延到了他的脚边。
  他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麻烦曲总不要来打扰我的下属。周恪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天恒国际的项目他已经移交给其他同事负责,如果曲总要了解工作进度,可以直接找我。
  曲辉明白,周恪的维护是对的。
  他再次道歉,并保证不会再出现在方晏春的视线范围内。
  不只是晏春。周恪说,你应该消失在每一个受害者的世界里。
  曲辉望向方晏春,此时对方已经背过身去,手拄着墙壁,似乎很不舒服。
  他
  不用你管。周恪冷着声音说,我的人,我会照顾。
  曲辉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在周恪的催促下离开。
  曲辉走了,周恪过去直接拉住方晏春的手,将人带回了自己的车上。
  方晏春问周恪:你不觉得这世界特别荒诞吗?
  周恪目色深沉地看着他,把人搂进了怀里。
  方晏春父亲的杀人案经过了半年的侦查审讯,在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正式宣判。
  庭审的时候方晏春没有出现,他只是在后来听周恪说判了死刑。
  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从事情发生那一刻起,他们就都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死刑宣判之后,方晏春向周恪提交了辞呈。
  那份辞呈压在周恪手里始终没有批,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消化这件事,他只知道,一旦批了,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方晏春了。
  这半年里,方晏春变了很多,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沉默寡言起来。大家都察觉出他的变化,但只有周恪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余很担心他:你没事吧?该不会真的失恋了?
  方晏春笑:我都没恋,哪儿来的失。
  小余还想多问几句,被方晏春转移了话题。她看得出对方不想多说,也只好不再多嘴。
  方晏春父亲执行死刑前,提出想见儿子一面。
  方晏春纠结了几天,最后还是赴约了。他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半年的时间,他爸也变得不一样了。
  对不起。
  见面第一句话,是来自父亲的道歉。
  方晏春冷眼看着他,回应道:我不接受。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方父苦笑着点了点头。
  死前想见我,是有话要说吧?方晏春非常直接,挑重点说,我的人生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想在这里浪费太长的时间。
  感受到儿子的无情,方父眼睛泛红。
  是我活该。他说,是我害了你。
  方晏春安静又平静地听他讲述自己如何在十六岁时就跟二十六岁的神父相识,如何被对方传教,如何被对方蛊惑。
  我连结婚生子都是他安排的。方父说,那时候你妈妈也对他深信不疑,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当时你妈在工作上出了很大的纰漏,面对牢狱之灾,是他动用了关系帮她解决,从此以后她对他信奉如神。
  方晏春此刻才明白,这么多年,这个家,只有他一个人天真的在信奉主,那两人信奉的都只是那个人。
  你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后来也后悔了。说到这里,方父有些激动,我去求他,我向他保证我去找别的孩子来顶替你,他这才肯放过你。
  方晏春想过很多,却唯独不会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的。
  他一阵犯呕,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你死有余辜。这是方晏春留给他爸的最后一句话,而在离开后,他还是没忍住,扶着监狱外墙吐到头晕目眩。
  伥鬼。
  他痛苦的想:我又何尝不是呢?
  第40章 需要他
  40
  方晏春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到狱警都出来紧张地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摆摆手,说了不用,又道了谢。
  他跟狱警借打扫工具,说自己会把这里清理干净。
  没事没事,我们收拾就行。狱警知道他是来见那个死刑犯的,这类情绪激动的家属他们见多了,这个算是体面的。
  天已经冷了,可方晏春还是觉得阳光刺眼,觉得走在阳光下面的自己有些碍眼。
  他行尸走肉一样往前挪着,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来电人是周恪。
  原本今天周恪打算陪他一起来,但方晏春说什么都不准。
  我就在外面等你。
  方晏春依旧不答应。
  说来也是巧,这边不同意他陪着,那边公司又安排了周恪出差,无奈之下,周恪只能悬着一颗心上了飞机。
  周恪刚一落地就给方晏春发了消息,可对方始终没回。
  向来沉得住气的周恪也等不了了,一遍一遍打电话,生怕对方出了什么事。
  周恪。方晏春声音沙哑,情绪低落,轻轻地吐出这么个名字。
  不知为何,在叫周恪名字的时候,方晏春会感到一丝陌生的安慰和踏实。
  虽然这么说很怪,但现在好像只有周恪的存在才能提醒他,自己还是个活人。
  算了,我回去找你。周恪还没到酒店,立刻让司机调转了车头。
  方晏春张张嘴,应该拒绝的,他不可能因为自己这点破事耽误了周恪的工作。他没那么脆弱,真的。然而这一次,他没发出声音,默许了周恪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