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你还记得吗?之前我告诉你,等有一天我会把追逐你的过程告诉你。”陶栀搂住她的脖颈,眼眶有些发红,“我在写了。”
  “邬别雪,再等等我,好不好?”
  她撑起身子,把原文书下的那张信笺纸拿出来,有些赧然地道:“我很想讲好我们之间的故事,很想……告诉你,你忘掉的东西,我都有好好记着。”
  “想告诉你枱南的夏天长什么样,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江市,想告诉你,你对我的吸引力,比你想得还要大,很多很多倍。”
  “想告诉你,我们的缘分,比你想得还要深。”
  “所以你,等等我的情书。”
  【作者有话说】
  完结预备备
  第84章 八十四朵薄荷
  ◎情书。◎
  师姐你好,我叫陶栀。耳朵旁的陶,栀子花的栀。
  这句话第一次出现在我十五岁那年的日记本上,后来也被我含在唇齿间反复练习,成为我幻想中与你相见的开场白。
  所以,用这句话作为开头最合适不过了,是不是?
  写这封情书的时候,夏夜新临。窗外蝉鸣如沸,你还没有回来,而我提心吊胆地执笔,准备向你袒露觊觎你的秘密。
  好奇怪,你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我知道你会包容我的一切,我的不堪,我的促狭,我的恶劣。可是到了要坦白的时候,我的手心还是出了些汗。
  也许是因为有些热吧。昨天我受凉了,所以你离开之前不许我吹空调,只把风扇送到我旁边,还在前面放了一盒冰块。
  吹过来的风凉凉的。我望着它笨笨地摇脑袋,忽然就想起了去年夏天我和你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那时候你刚洗完澡出来,发梢还很湿润,而我正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隔着一室闷热望向你的眼睛。也是它安静地立在旁边,朝我们吹来黏腻的热风。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时间的指针圆融地指向起点。于是此刻我才惊觉,江市的夏天周而复始,温和到再次如约而至。
  它让我想起了枱南的夏,一个姿态截然不同的季节。
  我不知道要怎样向你形容。它沸腾,灼热,张牙舞爪,分分秒秒要把人逼疯。太阳征服了近赤道地区,过于无私的光线成了会涌动的岩浆。
  我小时候以为,连路面上的坑坑洼洼也是被晒穿的孔洞,就像嫩叶被蛀虫蚕食,伞面被暴雨砸穿。
  而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融化在那样的热浪里。
  所以,小时候的我很讨厌夏天。我在夏天变得失语,我在夏天被遗弃,我在夏天瑟缩在檐下陪天空一起流泪。
  如果没有遇见你,如果不是没有接过你给我的那颗薄荷糖,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喜欢这个恼人的季节。
  邬别雪,生下我的人不是我生命的起点,你才是。
  她们都说,幼年的执念是夏日的骤雨,来得汹涌去得潦草。在清楚地知道无法消弭差距时,我也曾这样祈祷过。
  可自从遇见你,我的人生就从干旱的荒原变成了一场漫长的阴雨季。
  这样滴滴答答的湿意却贯穿了我整个青春期,最后灌溉出一片蓬勃的土地。我的想念在上面生根发芽,慢慢长出渴求和悸动,最后结出恶劣的欲果。
  我亲自尝,汁液很酸,果肉很涩,最后的回甘却让我心甘情愿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咀嚼。
  酸的是对你的渴望,涩的是难以弥合的距离,甘的是过往年岁里你对我的好。
  邬别雪,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你也不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了,对不对?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很清楚,我讲给你听。
  见到你的第一眼,太阳强烈,我像在不可能落雪的夏天接住了一捧清矜的雪。
  你好漂亮。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好怕你融化。
  这是我的第二个念头。
  你在朝我笑。
  这是我的第三个念头。
  福利院变得好奇怪,自你来的那天,我们的餐盘里多了好多平时没见过的食物,甚至还有饭后水果。
  那些大人看你的视线里带着明晃晃的讨好,懂看眼色的小孩也试着接近你。可是你还是矜傲得像尊小雪人。
  福利院变得好安静,从你到我身边,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因为你会帮我出头,在我流泪时拥抱我。
  漂亮的眼睛凝成雪,望向她们时凛冽。可落在我身上,落在我的伤口身上,就温融成三月的春水。
  福利院变得好甜蜜,当你笑着看我,带着微凉气息的薄荷糖落在我手心,好像你也落在了我掌纹里。
  那颗糖被我吃掉了,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我把晶亮的糖纸洗干净展平,夹进藏了心事的日记本里,存到了现在。
  你真的好挑食。
  每次吃饭都是你最痛苦的时刻。秀气的小眉毛皱起,满脸写着抗拒。那些对我而言称得上奢侈的食物只要落到你碗里,就好像变得十恶不赦,所以你每次都会把它们夹给我。
  我记住了碗里出现的所有你不吃的食物,也记住了你喜欢吃的水果。
  小孩子的开心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你说你喜欢吃桃子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快乐。因为我觉得,我的名字和桃子似乎有些关系。但是到最后,我也没能亲自开口告诉你我的名字。
  但我依旧渴望你能记住我。
  我想,你对食物那么挑剔,是不是对人也会很挑剔?
  我能那么幸运,有资格存在于你的记忆里吗?
  邬别雪,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枱南。
  即使那里一点也不好。蚊虫成群,炽阳烈暴,后院阴湿,暴雨时时降临,平坦坑洼的道路排水很差,浑浊的泥水顺着阶梯灌进我们的大通铺房间。
  温度和水汽是极与极的对比,而我是生在那样环境里一颗干瘪酸涩的果,悬在枝头,摇摇欲坠。
  我用了好几年才适应那里的炎热和潮湿,适应和被遗弃的青苔成为朋友,适应迎接来得慌张的雨水,适应灰白昏暗的海面,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那里。
  哪怕落入土地,腐烂融化,果核掩进贫瘠薄土,也永不发芽。
  我的世界太小了,我像一只坐在逼仄井内的小蛙,抬头望着小小一片的天,双腿孱弱得没力气跳出井口,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像童话里的主角那样长出供以飞翔的翅膀。
  我从来没见过雪,没去过你口中的大陆城市,没听过你口中优雅流畅的外国语言。
  我原本以为我会一辈子呆在那里。可是你让我产生了向往,产生了,想要出去看一看的向往。
  想去见一见,你口中说的巍峨雪山,高楼光河,四季分明的城市,和枱南不一样的粼粼大海,更加温和绵长的夏天。
  想去见一见,你。
  无比胆小的我,在你离开后却悄悄积攒着生翅脱笼的勇气。即使不是童话中的主角,我也想试一试运气,哪怕我的运气向来不好。
  可积蓄力气的小孩好像总是能得到上天垂怜。十岁那年,我迎来了此生最幸运的一件事——我遇见了最爱我的妈咪和妈妈。
  从此以后,爱意源源不断向我涌来,干瘪酸涩的果子变得饱满甘甜,而我终于有力气向你奔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究竟该划分到哪一个范畴。
  到底是灰暗幼年里偶见雪光产生的不舍和依恋,还是记忆里你太过鲜活,让我心甘情愿沿着你的轨迹前进。
  我分不清,看不明,只是想按照心底的躁动望向你,追逐你。
  后来,其实我们还见过很多面。
  在一中的时候,你高一那年上台做代表讲话,我站在队伍前排,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影望向你的面容,听着你清矜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进我耳朵,掀起心脏的慌乱。
  你的高二下学期,我们有一节体育课重合,那是我每周最期待的时候。可是操场好大啊,有时候我站在人群里,要看好久,才能找到你们的班级队伍。幸好你总是很出挑,不需要再怎么找,就能看见你的身影。
  你的高三,学校改放月假。每周六下午我借口去图书馆自习,在南门外等你放学,遥遥看你俯身坐进私家车,然后从我眼前疾驰而过。那段时间,我认清了你家所有的车。
  你考进江大那年,我也借着迎新开放进去过一次。那时候你从梧桐大道经过,漫天落叶如金雨纷飞,我望着你的身影,带着私心举起手机,画面恰好定格在你对身旁的学姐微笑。
  你的笑比世界更璀璨,而我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喧嚣。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忽然就钻出心腔——不想你这样对别人笑。
  可不可以,只对我笑?可不可以,只看着我?
  或许从此刻,那些不甘的情愫才终于被明确定义,“喜欢”终于用凌厉的姿态割破模糊界限,而我的暗恋终于真正开始。
  我无法克制地接下来的日子里频频想到你,翻来覆去看你的照片,绞尽脑汁想要靠近你、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