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按照邬别雪的洁癖和挑剔程度,裴絮压根没期望着她能和她的新室友和睦相处。
  结果下一秒,邬别雪说:“我暂时不搬,我帮你找房子。”
  那头的人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
  “真的不搬出去吗?”
  “真的要搬出去吗?”
  邬别雪思绪回笼。
  面前的人红着眼,疲倦面容显得脆弱苍白,手指无意识拧着衣服下摆,话音小心翼翼,音量变低,又问了一次:“真的要搬出去吗师姐……”
  邬别雪盯着她纯粹的虹膜,看见那片樱色薄雾开始氤氲湿润的潮汽。
  这张脸还是白生生的,军训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晒黑。
  “我在帮朋友找房子。”邬别雪收回目光,经过她,保存好电脑页面,就点了退出,“去洗澡吧。”
  “喔……”陶栀没忍住又确认了一次,“真的不会搬了吗?”
  邬别雪望着她,从喉间溢出很轻的一声:“嗯。”
  陶栀皱起的五官这才舒展开,连背影也变得雀跃,欢欢喜喜地拿上睡衣就进了浴室。
  邬别雪看到她的身影埋进浴室,才又坐回书桌前翻开教材,给第二天的家教备课。
  中性笔在指尖旋了一圈,最后安稳落进手掌。邬别雪听着浴室传来的细微水声和音乐声,随手在重力公式下画出横线。
  她分心听着那首歌的曲调,悠扬的旋律,轻松欢快,但听不太清楚。
  可能也是怕吵到邬别雪,陶栀把声音开得很小,被水声一淋,浴室门一遮,就更加模糊。
  邬别雪翻过一页,思绪又开始发散。
  按理说,她和陶栀才认识几天,还算得上陌生人,对方对她的态度似乎……好得有点过头了。
  家里宠爱、衣食无忧的环境养出来的人,有人撑腰,不缺底气,按理说性子不会这么柔软。陶栀完全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用一种甚至接近于讨好的姿态靠近她。
  这种示好,如果放在以前,邬别雪倒不会这样惊讶,甚至会习以为常。毕竟前十八年,邬家是江市上流圈子里的顶层权贵。
  邬别雪偶尔随着母父出席聚会,会遇到数不清的人用最完美的笑脸凑上前来讨好,姿态卑微得她不愿多看。
  但现在她家已经破产了。
  她从居住在象牙塔尖的大小姐一夜跌落成身无分文的普通人,曾经那些热切的巴结早就化为无数轻蔑的冷眼。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不会再被象牙塔里的人正眼相待,也没资格再被仰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邬别雪并不需要那些粘腻的视线,甚至隐隐庆幸能从浑浊不堪的圈子里挣脱。
  曾经在圈子里认识的那些少爷小姐似乎都是一个样。纵情声色、酒池肉林,浑浑噩噩地沉溺在纸醉金迷的世界。
  他们总是凭着家里的权势,把人捏在掌心玩弄,并以此为乐。
  邬别雪偶尔从旁人口里听说,谁家大小姐又包养了个高中生,谁家大少爷在夜场撒钞票让人跪着捡。
  那些被优渥豢养的灵魂,素来擅长把低层人的尊严当作消遣的甜点。
  但是陶栀好像……完全不是。
  她柔软得太纯粹,邬别雪在她身上嗅不到一点点被上流圈子熏出来的污浊气息。
  她身上只有香甜的、干净的味道,白成一团奶油,又或者蓬松棉花。
  她的视线也总是干干净净,不像那些谄媚的人别有所图,也不像幸灾乐祸的冷眼讥讽。
  她就只是,睁着黑亮的眼,安静地望着你。
  真的很像某种小动物。
  也许是在盛夏相遇,邬别雪对她的印象还会带上点热烈。但不是毒辣的太阳,是夏天的燥风,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的香气。
  让人想到栀子花、池塘、葡萄酒、星夜。
  还有,汁水四溢的水蜜桃。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连同邬别雪的思绪也暂停。
  那点模糊的音乐声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
  邬别雪终于听清楚了那几句英文歌词。
  "devilsrollthedice,angelsrolltheireyes"
  (魔鬼们掷下骰子天使们转动眼珠)
  "whatdoesn'tkillmemakesmewantyoumore"
  (无法毁灭我的痛苦只会让我对你更加渴求)
  "andit'snewtheshapeofyourbody"
  (你身体勾勒出的形状看起来焕然一新)
  "it'sbluethefeelingigot"
  (但求之不得的痛苦让我倍感忧愁)
  "andit'soohwhoaoh——it'sacruelsummer"
  (这不愧是一场残酷的盛夏)
  是泰勒的《cruelsummer》。
  小声的歌持续到陶栀吹完头发,才骤然停歇。
  邬别雪看着她从浴室走出来,浑身散发着湿润的气息,发尾末稍还有些湿漉漉。
  宽松的睡衣下白皙的皮肤被蒸得有些发红,清秀的肌骨容易让人联想到抽条的幼竹。
  “你喜欢听taylorswift?”邬别雪盯着书上的公式,随口问了句。
  陶栀一愣,眼睛发亮地望过去,“师姐你也喜欢听吗?”
  邬别雪抬起头,和她对视半晌,随后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喜欢听lanadelrey。”
  【作者有话说】
  陶栀也想对师姐说
  对你求之不得的痛苦让我倍感忧愁
  第10章 十朵薄荷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被你扇耳光的时候。◎
  "kissmehardbeforeyougo"
  (离别前深吻)
  "summertimesadness"
  (独属于夏日的悲意)
  "ijustwantedyoutoknow"
  (只想让你知道)
  "thatbabyyou'rethebest"
  (没人能和你相比)
  音乐软件切到《summertimesadness》,lanadelrey的嗓音如同夏夜的冰冷酒液,华丽低靡的龙舌兰,盛开点点气泡。
  女声缥缈,进度条刚到33秒,邬别雪就把歌暂停,下了出租车。
  怪不得她讨厌夏天。耳机里的歌只要沾到这个单词就开始变得沉重,空旷又孤独。
  邬别雪撑着太阳伞,把耳机取下来塞进耳机仓,抬眼望向面前的独栋别墅,摁响大门前的门铃。
  “别雪姐姐~”可视门铃那头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欢喜地说道:“我来给你开门!”
  邬别雪应了声,双手环臂,开始估算起眼前这栋别墅的价值。
  市郊,几百平,带花园和游泳池。邬别雪不动声色地往基础价格上加着零,加到第八个的时候,门打开了。
  “别雪姐姐!”婷婷兴高采烈地来接人,身后还跟着一只同样兴高采烈的萨摩耶。
  白晃晃一团,毛绒绒的,拼命晃着尾巴,见到邬别雪就上来围着她转,伸出爪子扒拉她的小腿。
  “汤圆太久没见到姐姐了,看样子很想姐姐。”婷婷脸颊有些红,可能是跑下来有些热。
  前些日子这只萨摩耶被送到婷婷奶奶家,今天刚送回来。
  邬别雪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勾了勾唇:“先进去吧。”
  徐女士把切好的水果和冰镇汽水端到女孩书房,招呼着邬别雪用一些。
  “邬老师呀,这次真是多亏侬哦!阿拉婷婷早两年成绩单拿出来,一中门槛都摸勿着伐?现在居然进重点班了,侬帮了老大的忙呀!”
  徐女士笑得眼角笑纹荡漾,喋喋不休地表达着对邬别雪的感激。
  这份家教还是邬别雪高考完找的,现在算来也教到第四个年头了。
  那时候婷婷刚上初一,是花钱砸进的实验三中,成绩在班上垫底。邬别雪分析完她的不足,就给她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把人一步步往上捞。
  没想到初一结束,婷婷居然直接跻身年级前十,把徐女士惊得合不拢嘴。
  毕竟她家宝贝女儿从小就没吃过学习的苦,更别说考出这样的分数。
  原本邬别雪就是奔着赚点钱来的,也没想着教多久,于是和徐女士说好了只教一年。那时她进入大学不到一年,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课业上,去争取奖学金和保研名额。
  但是徐女士见她教得这么好,又基本科科都能教,便不愿意再重新找人,非要把人留下来再带几年,最好能教到婷婷高考。
  邬别雪原本不愿意,但是——
  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邬别雪在这教一个月,能抵上原来打两份工。
  好的活可不容易找。尤其邬别雪那时候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有一阵子了,更知道这种钱多事少的活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香饽饽。
  于是也不再迟疑,教得更用心,简直比自己读高中时还要用心。
  于是婷婷以中考全市第六的成绩考进了一中,又在上周的分班考试里以年级第三的成绩考进了重点班。
  徐女士乐得唇角好几天都没下来过,春风得意地给亲朋好友挨个打电话报喜,脸上的皱纹都消了好几条。
  “姆妈侬好出去伐啦……姐姐要给我上课了……”婷婷有些羞赧,推搡着徐女士,把人推出书房,堵住最后一点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