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楚服的出现,是快淹死的人抓住了新的浮木。
  刘嫖不可能不珍惜。
  楚服还记得,上一世事情败露以后,刘嫖痛骂她,说她不知廉耻,毁坏阿娇的前程。
  今非昔比,她居然也能变成一个可以被利用的角色,也终于在刘嫖的面前找到了一个位置,于是笑着敬了长公主殿下一杯。
  推杯换盏间,楚服有点恍惚,只觉得刘嫖像是自作主张,又把阿娇转卖到了自己的手上。
  像是在榨取她身上最后一点利益。
  多年前,面对那个口口声声“金屋藏娇”的幼年帝王,刘嫖也是这样轻易地做下了许诺吗?
  *
  “皇帝大秋天的发什么春,一天进来这么多新人。”
  陈阿娇把卫子夫拿出来招待新进宫妃嫔的糕点一扫而空,让她宫里照顾月子的丫头给自己也捶捶腰。
  卫子夫给她倒上茶水:“前朝的功臣立了功,有不少都想把女儿送进宫里当娘娘,还托卫将军传话给我,让我照顾照顾呢。”
  她神情少有的不耐。
  阿娇察言观色,便也不再打扰,推说家里来信了,就起身告辞。
  虽然是推说的,但家里是真的来信了。
  她娘送来的,装在家里一板一眼的信封里。
  陈阿娇用手指头想,也是阿娘说了些劝她好好服饰皇上怀上孩子的话,因此扔在桌上就出了门。
  回来后时间还早,她手指沾着口水,大喇喇撕开了,从里面掉出来两封信。
  一封显然是刘嫖寄过来的,拆开一看全是老掉牙的话,阿娇随便扫了一眼,扔在桌上,看着另一封发愣。
  她心里有点期待地想,会是楚服寄来的吗?
  第67章 寄信件
  ◎那是年少时候,阿娇第一次表白,用的情话◎
  陈阿娇的十根手指头都没料到,其中的一封是楚服寄给她的。
  摊开了信,开头尽是些漫长的酸话,漫长的问安过后,只说布坊近日来又有了新的样式,后面附带着几个样式,娘娘要是感兴趣,她就择日亲自带着布料去给她挑。
  她不信楚服千辛万苦送信进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翻到最后却都没看到自己想看的,眼睛也耷拉了下来。
  小指勾出了信封里的布料,抽出来以后却让她眼前一亮。
  那的确是一块零碎绣品拼成的不了,中间却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是她第一次和楚服表白的时候用的那句话。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公子,云胡不喜。这话同我见你,只不过要更猛烈一点,即便是狂风暴雨也不及我见你一面。”
  这是陈阿娇情窦初开的时候,拿来和楚服表白的一句话。
  当年老师告诉她,这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女子见到了自己的心爱之人,一种是君主遇到一个合心意的谋士。
  她自以为对楚服是第一种,可当时没被楚服认可,于是后面便也不再提了。
  时过境迁,甚至就连自己也忘掉。
  这点微不足道的少女心事忽然被人提起,她在不知所措里又有点茫茫的欢喜。
  像是多年后发现了自己少时过年,藏起来的灶糖,明明已经不会为了那点甜再欢喜异常,可好像还能感觉到一点甜。
  陈阿娇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可又期期艾艾地想,是不是还能找回一点曾经那样的快乐。
  过了年的阿娇欢天喜地,展开了信纸就想要回信。
  刚刚拿起笔,她想起之前楚服一声不吭晾了她五年,又一声不吭晾了她两年的事情。
  这不是会写信,会说话么。
  怎么那七年像死了一样。
  又想到而今到底是在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得不谨慎。
  陈阿娇愉快地拿定了主意,就把信纸收起来了,心想全当逗逗楚服好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窗边立着一只肥硕小雀儿,正歪着脑袋,眨着绿豆大小的眼睛打量她。
  那小雀儿看她把那信纸小心的放进匣子里,上了锁,又去抓着阿娇娃娃转圈圈,拍着小翅膀飞出了宫,落到长安城内一座新落成不久的院落中,敲了敲窗子。
  楚服撑开窗,雀儿就蹦到她的手上,跟着她进了屋。
  陈阿娇陷在回忆里,险些误了晚上和童谣约的时间。
  她赶忙把桌上的东西胡乱收拾了一通,把那快布往怀里一塞,手里拎着鞭子就出了门。
  *
  白日里,陈阿娇一走,宫里一瞬间只剩下鸿月公主念书的声音和小皇子牙牙学语的声音。
  鸿月公主年岁渐长,抽条得很快,已经有了些少女的模样,由高价请来的女史陪着读书,不需要卫子夫亲自照看。
  小皇子也有奶娘照看。
  卫子夫静静听了一会儿,居然觉得这宫里还是有些冷清。
  于是她坐到棋桌边,拿着一本《孟子》,翻开一页却又无心往下看。
  她通晓韵律和歌词,其实并不熟悉什么四书五经。
  这书还是当时童谣为了教小公主带过来,就没有带走的。当时她抱着鸿月,也听她讲了几页。
  后面的,童谣没讲。
  卫子夫虽然自己看过几遍,却还怀着一点希冀,盼着她也许还会回来念给她听。
  可当事人兴许已经忘了。
  棋盘上是童谣几日前留下的残局,卫子夫在心里推演了许多遍结局,却一直没等到对手回来。
  可童谣这几日在内务府忙前忙后,抽不开身。
  忙到一个口信都没有时间给她传吗?
  卫子夫又想到,陈阿娇的娘亲从宫外寄信进来,每个月都如此。或许其中还有她心上人的亲笔信。
  宫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各宫妃子们也都在她的安排下安分守己,好好侍奉着皇上。
  整个后宫都在她的治理之下,每件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井井有条,太平又安静,如她所愿。
  这不是你做歌女时候最期待的太平生活吗?
  既然如此,卫子夫,你还在期待着什么。
  晚上的时候皇上临幸宫中,熄灯前忽然抓着卫子夫的手:“宫里今日进了许多新人,朕有好几日都没来看你和两个孩子,冷落了你们。”
  卫子夫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询问,顺从地摇头:“宫里的姐姐妹妹多,皇上也该雨露均沾,臣妾虽然心心念念和皇上朝夕相见,但有两个孩子陪着,也不算无聊。”
  完美无缺的答案,许多年一直是这样回答的。
  烛火下的卫子夫看起来更加温柔可人。
  刘彻这几天宠幸了太多新的妃子,好看的有,不好看的也有,都是为了平衡前朝势力进来的,也都被卫子夫仔细照顾着。
  这些妃子没有一个能让他提起兴趣,到最后竟不如这个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也仍旧倾国倾城的卫子夫。
  卫子夫不知道刘彻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耐心等着刘彻熄灯睡觉。
  却不想刘彻这次刮了刮她的鼻子:“宫里这么多新人,你就不会吃醋么?”
  卫子夫:“?”
  寝殿忽然安静了下来,卫子夫像是被从梦里忽然点醒了,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通晓应该怎么哄皇上开心。
  现在应该抬手去抱着皇上的身子,撒娇,说一些软话哄他开心,说不定皇上会多来宠幸她几次,宫里便也没有这么无聊。
  可她说不出来,抬起头来就能看到那空荡荡的棋桌、那一直没有收起来等着人来的残局。
  她的孤寂并不是因他而生的。
  卫子夫很快想明白一件事——她最多只是有一点孤单,但是她肯定是没有吃醋的。
  她很想学着阿娇的语气,对皇上说一句:“你梦到哪句说哪句啊?”
  但没有阿娇的胆量,还是忍下来了。
  她几乎不怎么“皇上应该雨露均沾。臣妾这儿热闹了,别的妹妹那儿就冷清了。更何况,臣妾还有两个孩子陪着,不会多么难熬。”
  “孩子有嬷嬷们照看。卫子夫,你不必这样忙着,”他忽然喊了她的全名,“我怎么感觉你没有之前那么爱我了。”
  他这次没有自称为朕,像曾经那样。
  可卫子夫却没有觉得半点亲近,只觉得好生困倦。
  暖色的灯光晃得她眼也有些睁不开,像是升起两团红晕,迷迷瞪瞪敷衍道:“陛下政事繁忙,来看臣妾的次数少了,才这么觉得的。臣妾盼着国泰民安,也好和陛下举案齐眉,朝夕相伴。”
  “朕也希望。”刘彻捏了捏她的手,“朕总是梦到,将来国泰民安,咱们的孩子做皇帝,我和你隐去做个闲散人家,好不快活。”
  刘彻终于满意了,熄了灯放她去睡觉。
  屋外下着细雨,他躺在她的身边打着鼾。
  卫子夫被他激了一下,居然真的梦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穿着歌女的衣服,缩在角落里,看刚登基的皇帝来平阳公主家里喝酒,选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