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因与殿下议亲,婚前再没遇到那些人的挑衅,日子过得平坦顺遂,仿佛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在否极泰来。
  若能一直居于公主怀中,他可以忘记九原之战,忘记那些仇恨喧嚣、死亡鲜血,只做她一个人的谢寒商。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
  八月初九,秋风习习,落叶满上京。
  城阳公主大婚。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当日,谢寒商骑马街头,九原之战之后再度露面,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颓郁之气,仍是清姿磊磊,若岩上松,如涧边风。
  曾经的上京城第一公子,红装华裳,簪花佩玉,风流倜傥,着实令人惊艳。
  大婚之日,萧灵鹤骤见佳人,仙人姿貌,如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霎时花迷人眼,心跳怦然。
  想到这般美貌的男子属于自己,萧灵鹤心口发烫,禁不得想要玷辱其身。
  红烛幽深处,她欺他数回,见他皮肤白皙,色泽皎然,遍布红晕却更显出清透,比她这个女子还要晶莹无瑕,她一时生出恶念,竟动用了压箱底的东西。
  皮鞭落在肌肤上,红痕斑驳,更衬洁白。
  他明明被鞭打得很疼,却不说话,一夜默忍。
  记得后来,她将他手脚都锁在床围上,命令他:“你趴在床上,不许动。”
  他竟也愿意配合,只是偏红的眼,泄露了一丝抗拒。
  萧灵鹤没有恻隐之心,完全被那种孩童般的恶劣与残忍支配,一手抓朱砂笔,一手抓住他腰,将他零零落落的长发自肩膀上拨下去,命令他:“背后好多头发,你把它咬住,不然本宫画不成了。”
  谢寒商闭上眼,屈辱地咬住自己的发尾。
  狼毫沾染了朱砂,丝滑地落于他的脊背,留下点点红梅。
  他紧闭的双眼,睫羽颤抖。
  为何。
  公主殿下,会对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之人伸以援手,百般袒护。
  却对他,已经与她有了肌肤之亲的他,如此残忍戏玩。
  果真是他的原罪,是他不配么。
  朱砂笔在那片骨肉匀亭的雪背上,留下了几枝萧萧疏梅,又画了两朵摇曳牡丹。
  萧灵鹤对自己的画技鲜少有如此满意过,恰逢篱疏来送水,她扔了画笔,笑吟吟说:“篱疏,你过来看我的画,看本宫画得好不好?”
  谢寒商微微怔忡。
  殿下竟不顾忌他衣不蔽体,赤身狼狈,还要让她的婢女来看。
  篱疏道要进来,谢寒商忽地发了狂,他乱扯动起锁链,锁链剧烈地敲在床榻和木质的围栏上,砰砰作响,惊得萧灵鹤呆若木鸡。
  一息之后,她突然意识到驸马不想给别人看,于是她飞快地拾起他的红衣,将他倾身抱住,绕住他身:“篱疏!你别进来了!出去吧!”
  篱疏出去了,房间里再未有动静。
  萧灵鹤抱着谢寒商,摸了摸他的背,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狸奴。
  谢寒商垂下了头,呼吸粗重,最终化作茫然自失地轻笑。
  服侍不力,也许会遭到殿下厌恶吧,他胆战心惊,之后几天她对他态度果然不若新婚之日热情。
  好像得到了之后,就倏然冷了下来,将他冷处理了。
  直至殿下又有了需求,她来他的房中,将他压在红帐深处,用蜡油滴落在他的胸膛,再一点点舔吻干净。
  亵渎他,欺负他,殿下只要自己得到了,便会倏而潇洒离去。
  也不会理,其实他从未真正地满足与快活过。
  后来又有几日不来,他未能等到殿下垂顾,不知发生了何事,又听闻府中传言,殿下与御史台的白大人在上京城中游船,他心焦难耐,终是趁夜里施展轻功,踏雪无痕,到了殿下的金玉阁外。
  竹林萧萧,又是夜色沉沉,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房中有些微动静,是殿下与婢女说话的人声。
  “竹桃,将我的药拿来。”
  谢寒商怔住。
  公主病了么?
  他的腿蓦然一动,立刻就要上前,钻入金玉馆,探寻殿下的玉体。
  但接着他便又听到了殿下的声音:“那避子汤得趁热喝,凉了药效便不好了。”
  谢寒商没有再动,他呆愣地站在原地。
  篱疏皱眉问:“更深半夜的,殿下怎么突然要喝那药?”
  萧灵鹤轻声笑:“自是一会儿要去找谢寒商。他最近像是察觉什么似的,精明得不像话,事后一直粘着我不许我走,我找不到机会喝药,只好先喝了再过去。”
  竹桃担心:“若是事前喝,只怕疗效不那么好。”
  萧灵鹤摇头:“不会,我问过李府医,这药事前喝效果也不差的,而且我常不等他出来就离开,根本没给他机会,加上这药,万无一失。本宫可不想生个他的孩子。”
  篱疏大着胆子:“公主还是不喜欢驸马?”
  公主说过,她不会生一个不爱之人的孩子。
  爱上了,那是爱上了的事,不喜欢,就没法给那个人生儿育女。
  就算喜欢,这种事情太伤身体,也得筹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
  她现在只想享受闺房之乐,旁的都暂未考虑。
  萧灵鹤捏她脸蛋:“你这妮子!愈发没大没小了,当初把你捡回来时,你还是胆小如鼠的一个丫头,现在,哼哼。”
  被捏了脸,篱疏也不惧怕,“殿下……”
  萧灵鹤松开手,道:“我不喜欢谢寒商是真的。驸马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只是,喜欢这种事哪是说得好的,有的人倾盖如故,但我却不能。但他颜色好,本领也还不错,伺候得我很舒坦,我喜欢欺负他,看他温顺地臣服于我,看他禁欲的脸蛋涌现出失控的神情,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抽身离去,不管他死活,哈哈。”
  不喜欢他,便只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快乐,用尽一切办法,玩弄他,倾轧他,将他的自尊踩碎。
  谢寒商明白了殿下的心意。
  终究是他痴心妄想,一介罪臣,妄折明月,却为她光华灼伤。
  殿下是孤高明月,泽被终生,却,独不照我。
  萧灵鹤服用了汤药后,漏夜到了泻玉阁。
  他在寝房窗边,发未梳,衣衫半掩,白衣若雪,好像临了围栏在眺望远处,神思静默。
  如此殊胜名景,让萧灵鹤想起了一种美丽的茶花的名字来,唤作倚栏娇。
  “寒商?”
  她轻轻唤他,莲步轻移地走去,试图如往日那般亲昵地挽住他肩。
  这一次,他却缓慢地回眸,将她搁置在他肩上的手掌移开,在她一惊之中,男人漆黑的双眸疲倦而自嘲:“殿下,臣累了。”
  萧灵鹤一怔,她没有再挽他,姿态停在半空:“嗯?你何意?你不想要?”
  谢寒商缓慢地点头:“对,臣不想要了。”
  萧灵鹤本是来求欢的,此刻被拒,却是恼羞成怒:“谢寒商,你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
  对比她的暴怒,他看起来那样平静:“臣知晓。”
  萧灵鹤咬牙,在男女关系里,从来不肯落了下风,往昔对那些蜂拥蝶阵的男子是如此,对谢寒商这个有名有实的丈夫也不会例外:“本公主肯纡尊降贵地宠爱你,是你的荣幸!你还不知趣?不识抬举!真当本公主没了你不行么?”
  自然不是的。
  他懂,公主没了有他,还会有白公子、叶公子,会有许多公子。
  谢公子是其中之一,却不会是唯一。
  他只是一个运气稍好一些,得了正经名分的公子,实则除此以外与他们没有不同。
  “可是殿下,”他唇色苍白,倦懒地道,“臣当真是累了,臣没有办法做那种只愿殿下驱策,半分也不会计较的大度之人,臣没有这种心胸,也没有这种力气。”
  萧灵鹤愠色上头,年轻的时候,谁还没冲动放过两句狠话?
  她说:“本宫出了这个门,往后就不会再回来,谢寒商,你可不要后悔。”
  谢寒商没有阻拦。
  萧灵鹤摔门而去,出了泻玉阁就此不回。
  此后三年,不复踏入。
  谢寒商是一个失了魂魄之人,他在一片死水里挣扎了很久,得以遇上自己的浮木,以为可以求生,然而那块浮木,根系已扎入水中。
  后来他搬进了阁楼。
  在阁楼里,打发时日的东西,只有那些书。
  他戒掉了酒,沉迷上了殿下看过的书。
  好像只有找到一点事情做,才不会让他突然又走到阁楼边,在悬空的梯栈上站着,渴望一脚踩空一了百了的快感。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了另一个人。
  一个摧枯拉朽、歇斯底里的灵魂。
  有时,当他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正在悬崖边上,只差一步,就要跌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只是每当自己清醒之时总会悬崖勒马。
  因为殿下屋中的那盏烛火,始终是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