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言下之意是,符无邪又有了出兵的幌子。
  北国要毁约,大雍倘或一定要占这个便宜,北国将再度出兵,直至打服雍朝为止!
  官员之中有人发出鄙夷的声音:“咦?好无耻的北国人。”
  有人附和:“出尔反尔,这不正是北国的作风么?要是今天在台上被打死的是驸马,那这话他们就要反着说了。”
  接着又有人道:“你是了解北国人的。”
  一片私语如潮,对于食言而肥这件事符无邪却没有任何羞愧。
  演武场上,一道清冷的哼声,音质纯和而清沉,划破了此刻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入上首每一个人的耳朵。
  符无邪包含敌意的目光扭转,阴沉地凝视演武场上令北国吃足了亏、丢尽了国格的谢寒商。
  铁凛是他死敌,不代表,铁凛应该死在谢寒商剑下。
  符无邪比铁凛更清醒,谢寒商不除,将来必定是北人心腹大患。
  他吊起厚重的绒毛密布的两瓣嘴唇,“将军从头至此一言不发,铁凛之死,谢将军总得给个交代吧!”
  谢寒商长眸微眯,薄唇轻启,似乎就要回话,但他开阖的嘴唇,不过是碰出都不能称之为话的语气词:“哼!”
  “……”
  符无邪所有的耐性都用在今日了:“谢将军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王太后与官家对视一眼,都感到费解,不明白谢寒商在“哼”个什么劲。
  这时候,一位资深翻译家挺身而出。
  这就是城阳公主。
  只见她当众自食案后起身,笑靥明灿如锦,贝齿轻绽:“驸马是说,交代什么,双方签好了生死状,打死不论。铁凛死了不需交代,当然,如果换成是本宫的驸马被打死了,本宫也不会要交代的。”
  符无邪朝谢寒商皱眉:“你的功夫远在铁凛之上,并非缠斗下为求自保无可奈何地出重剑,分明可以点到为止,为何痛下杀手?谢将军还是莫要把人都当三岁顽童,莫以为旁人都看不出。”
  但凡习武的,都看得出,谢寒商的功夫到了寸止的火候,在对阵铁凛时,他完全有能力饶过铁凛一命,如此狠辣,实为对北人的挑衅。
  北人骑兵看得出,相信大雍的殿前司、皇城司也不是酒囊饭袋。
  谢寒商神情严肃,薄唇翕动,“哼。”
  “……”
  符无邪觉得自己的教养快要见底了!
  萧灵鹤也没想到啊,谢寒商为了一个约定,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哎这种场合,还是不要惜字如金了。奈何她朝谢寒商使眼色,让他好好回答,对方竟然像瞎子似的对她的暗送秋波不予理会。
  萧灵鹤气得压根酸痒,却不得不挺身解释:“驸马的意思是,铁凛咎由自取,招招要他命,怨不得他。”
  “那也该留手!”符无邪已经一点道理都不讲了。
  “哼。”
  谢寒商也吝啬言辞。
  “……”
  符无邪青筋暴起。
  萧灵鹤趁机翻译:“驸马说,这不能怪他,他又不知道这铁凛如此不经打,还以为这位北国出了名的杀将,威风在外,很是厉害呢,谁知道,如此不济,三两招就一剑刺死了。”
  符无邪终于不得不留意到这位始终为大雍驸马代言的公主,他冷然道:“想是大雍公主,性情如狼似虎,上了哑药,毒倒了贵驸马吧!”
  谢寒商冷冷道:“哼!”
  这回萧灵鹤与符无邪都默契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可是实在很好笑,萧灵鹤难掩眸中星星笑意,朝着口吻不善的符无邪道:“我家‘哼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大雍和你们北国约定一战定胜负,这条例桩桩件件是写进你们国书里边的,现在大雍取胜,依照事先的约定,北国就应该将大雍今年出使的银钱减半,难道符将军这是想出尔反尔吗?”
  谢寒商朝萧灵鹤也是同样的“哼”一声。
  但语气与方才的冷峻不同,简直极尽委婉嘉许。
  萧灵鹤挺直腰杆,故作诧异:“不会吧?”
  符无邪能回答什么?
  一个不是,便是轻诺寡信,将令太后更加颜面尽失。
  他唯有咽下这个哑巴亏,咬牙切齿一般,冷冷道:“不会。”
  萧灵鹤笑道:“大善。看来北国与大雍定下盟约,是为了促成两国和平安定,为黎民百姓谋取福祉,如此,不如北国使臣年年都来上京与我们洽谈钱粮?”
  栽一次跟头够了!
  本以为是杀杀南朝的锐气,没想到是被它的锐气杀杀。
  一个胸大无脑的铁凛,赔尽了北国的脸面,还身死人手,留得一个贻笑大方的结局。
  符无邪恼怒道:“都说南人狡诈善辩,符某今日领教了!”
  说罢,教人抬了铁凛已经冷透的尸首,点齐人马,如潮头般拍开殿前司的拥堵,带着人绝尘而去。
  善后的北国使臣,将国书捧在手心,讪讪向太后与官家行了一礼,便马不停蹄屁颠屁颠追去了。
  官家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腹中,不管那叶太后能不能一诺千金,反正铁凛是死了,北国少了一条臂膀,任它再凶横,威力也要减半,这正是扬我大雍国威、增我大雍士气的时候,若是能痛击穷寇,把霸州也顺势夺回……
  官家眼热地看向谢寒商。
  结果是被王太后警告:“官家年少,经验浅薄,对心中所思应当慎行。”
  萧灵鹤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
  原来母后与弟弟都知晓,谢寒商能力不俗,那是为何不肯重用他,让他成了一个空有虚衔的驸马的?
  朝廷不是正值用人之际么?
  她当真是想不通,若有机会,她应当问一问皇弟,亲自去调查,四年前谢寒商被逐出细柳营的细节。
  一定还有她不了解的地方。
  谢寒商走了回来,将染了血迹的宝剑还予钱氏太妃,双手托剑还奉。
  钱太妃看了一眼剑,不接,面容微肃:“此剑今日饮足血气,才算真正开锋了。寒商,宝剑束之高阁,于贵人手中把玩,是礼器,然而英雄无用武之地,终是难免落寞。我一直相信,有明主追随,假以时日,沦为玩物的蒙尘宝剑也有他重新开锋的一日,它的明主在此,只有你配得起它。现在我将它赠予你,望你珍摄。”
  钱太妃一语双关以剑譬人,萧灵鹤听懂了她的隐喻,内心亦在自省。
  谢寒商是一把剑,一把重器,他只是暂时藏锋,收于鞘中,而她,却将他肆意欺辱亵玩,忘了这剑也曾是为国征战的功臣,也曾有它宁折不弯的骄傲。
  她不会再那样了。她在心里发誓。
  谢寒商接受了钱太妃的剑,垂眸,指腹抚摩过剑刃上篆体浇筑的铭文:鸣渊。
  鸢潜龙渊,其鸣久绝。
  剑如其人。
  当真是绝世宝剑。
  谢寒商一生也不曾见过气质与自己如此相符的宝剑,更不提他们方才还同心协力一齐将跳梁铁凛斩落。
  他对着赠剑的钱太妃心怀感念,张嘴表达自己的钦佩与感激便是一声响亮的语气词:“哼!”
  钱太妃:“……”
  【作者有话说】
  太妃:9
  瑞仙:不要说,此人是我夫君[白眼]
  瑞仙反省归反省,不会再欺负商商,但架不住某些人就是欠欺负[撒花]
  第38章 世子强制爱(8)
  ◎“女人,眼睛怎么红了?”◎
  宴后,宾客如流水散,太后离席时单独叫下了萧灵鹤:“城阳,你随哀家过来。”
  萧灵鹤灰溜溜吐了下舌头。
  知道自己在两国会盟的国宴上大出了风头,差点儿引来铁凛的觊觎,言辞讥讽,又得罪了北国,母后作为主和派,定是要清算自己。
  但她也有话要问母后。
  她一直以为谢寒商不得重用,被细柳营逐出,是因为他没有那样的实力,德不配位,还贪功冒进输了九原,虽然同情,但多少有他活该的成分在。
  然而她这段时日所了解的谢寒商,完全推翻了她之前的认知。
  那么母后为何固执地不肯任用谢寒商,任其埋没,于槽枥之间郁郁不得志?
  也怪不得,谢寒商会把自己关在阁楼里,不见众生了。
  萧灵鹤朝一旁捧剑的谢寒商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等自己,谢寒商“哼”了一声,守约地抱剑离去。
  他倒是对他们的约法三章贯彻始终,就是成了话本里霸道强制爱的世子,也不改这听话的本能啊。
  怡园九曲回廊,绵延没入尽头纷繁的花海,正是夏花浓烈的时节,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草叶花萼蒸腾散发出的湿润香气,配合廊北湖面吹过来的清风,馥郁而又清爽。
  就连身上穿着厚重的翟衣也不嫌闷热了。
  萧灵鹤脚步轻盈,叉着手数着步子,连母后什么时候停下来了也不曾察觉,当她一仰起明润红艳的脸颊,正对上母后端方肃然的面孔,顿作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