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面对母后的询问,萧灵鹤一时沉默。
  王太后道:“怨偶强行捆绑在一处,对你对他都无好处。你若是不喜欢谢寒商,哀家替你出面悔了这桩婚事,靖宁侯府那边,哀家也会为你摆平。”
  母后毕竟还是疼自己的,萧灵鹤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她拍了拍母后的手背:“母后放心,瑞仙有分寸的,真到那一步,不必母后来。”
  在王太后不解的眼神中,她闪烁着水光粼粼的眸,透出十二分的骄矜与自傲来:“不过,女儿现在不打算到那一步了。”
  王太后惊讶:“你真喜欢他?”
  真难得,难得还有女儿瑞仙能喜欢的男人。
  萧灵鹤摇头:“不能说喜欢,不过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的驸马是个顶顶有趣的妙人呢。我有种预感,他会是一本内容很精彩的书,我用了三年,现在才看到第二页而已。”
  那个“顶顶有趣的妙人”打了一个喷嚏,惊动了身旁桃花树低垂的花梢。
  小皇帝正在一簇娇艳怒放的桃花底下,摆弄着他刚刚得来的长弓。
  “姐夫,朕好久没见你了,你自打嫁给朕的阿姐后,就足不出户,不知道这几年射艺有无精进啊。”
  谢寒商掖着双手立在官家身旁,看着陌生的弓,陌生的箭,心头划过异样的感觉。
  官家试了一把弓箭的劲道,这把弓约莫五力半,上手有难度,他目下才十六岁,刚刚开始增肌,臂展亦不足长,目前还拉不得圆满,只得轻拿轻纵,发挥不出它真实的威力。
  一箭飞出,因力气不足射程不够,箭矢脱靶了,官家丧气不已,看着这把好弓便觉得可惜。
  宝弓名马得配英雄,官家相信自己长大了以后,会得到更好的弓箭的,这把弓,他大方地赐给了谢寒商:“虽然姐夫三年不出,两手空空地来,不过朕一向慷慨,这弓给你当见面礼如何?”
  不知道他的姐夫出于什么心境,他竟不曾伸手去接,似有为难。
  官家有点吃惊:“姐夫,难道你现在已经连五力弓都拉不开了吗?”
  他指了指远处箭靶上的红心,“那你还会射箭吗?”
  射箭?
  谢寒商心忖,自己是法门寺的佛子,自幼修习佛法,深谙经学,是个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出家人,怎么能拉得开五力长弓。
  官家因为他的迟疑痛心疾首:“姐夫你以前可是一个武德充沛的狠人啊!”
  这说的是女施主的真驸马吧。
  没想到那位,竟还是个能骑善射的猛将。
  既是如此,又怎么会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的?
  “贫……”
  谢寒商皱了一下眉头,咽下了一个字。
  “不会。”
  官家感觉万分失望。
  今年,母后选定的北使马上就要启程北上了。
  带上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屈辱地北上纳贡。
  北人这几年胃口愈来愈大,甚至有风声,今年之后他们将要求大雍送出一位公主去和亲。
  大雍的军队,在北人面前就像一块鲜嫩的豆腐般不堪一击,经不住铁蹄冲阵便碎烂。
  今年母后的鬓角又多了一重风霜。
  小皇帝也想分忧,也想施展抱负,至少用武力压得北人抬不起头来,换一个双方割据而治的局面,而不是一方向令一方以所谓的和平盟约的方式摇尾乞怜。
  断脊之犬,毫无尊严。
  “姐夫,是朕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愈来愈涩,说不下去了。
  说得再多,谢寒商也不会再披甲执剑。
  姐姐都不知道,一直满心以为她的弟弟是因为皮囊挑中了这个满上京城最英俊的男子,送给她做驸马。
  其实更多地,是小皇帝出于私心对谢寒商的补偿。
  因为他无能,也因为现在的大雍,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将军。
  “弓留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还想用它。”
  小皇帝见时辰差不多了,母后大抵还要再见姐夫,便留下了宝弓,回紫微宫用功。
  官家的御辇消失在了一重一重桃花树影之后,夭夭桃花正飞舞婆娑,如点点绛唇,映入男子深邃迷惑的瞳眸。
  费解的谢寒商,皱眉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皇帝留下的弓。
  不多时,长秋宫太后身旁的近人果然来接他回去,应是太后与公主谈完了,还有一些话要质问自己。
  谢寒商心想自己只是假驸马,真和尚,应付一个小皇帝已经力不从心了,方才一路奉行“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堪堪蒙混过关,不曾引起小皇帝的怀疑。而王太后是何等人情练达、洞明观火的人物,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只怕在太后跟前完全不够看。
  没有公主的提醒,只怕,用不消三两句便要露馅。
  果不其然,当他折返长秋宫时,女施主已经不知往何处去。
  殿内烛火森然,金碧辉煌,尤为空旷,椒聊之实的气息混杂上品龙涎香袭人而来,两股气息杂糅之后愈加温暖馥郁,令人舒适。
  见他频频不自在地回首,王太后不得不出声提醒:“瑞仙已出宫去等了,哀家有话要单独问你。”
  谢寒商只好收回心神,仪态端方地行礼。
  这殿内此刻还有林女史等寥寥几位太后的心腹旁听,这些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近乎一眼便能看穿眼前之人一会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太后也不必兜圈,径直道:“此刻城阳公主不在此处,你无需再畏惧她的威力,只需据实说话,公主待你,当真不薄?”
  谢寒商:“回禀太后,公主于臣,宠眷深厚,是臣无福消受。”
  王太后轻诮一声笑。
  派去城阳公主府邸的几个婆子,早在三年前就悉数回来了。
  据她们说,这两人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不在一处,小夫妻相看两厌分房而居,瑞仙对他,何曾谈得上“宠眷深厚”四个字。
  王太后蹙额:“你实话说,这三年,你与公主有无房中之事?”
  王太后的单刀直入令谢寒商震惊:“房中……”
  谁懂一个和尚听到这样的话,是怎样一个天降霹雳。
  太后日理万机,已经实在无暇分心,为了小辈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关系劳神,何况瑞仙在自己面前遮遮掩掩、兜三绕四的不肯说实话。
  萧灵鹤是自己的女儿,太后了解她,逼问无用,那就唯有让谢寒商交代。
  这个女婿是萧家聘回来的,萧家要给他一切驸马的礼遇,不三不四的男宠,不可凌驾于其上。
  太后要交代,是为了给女婿撑腰。
  谢寒商沉默了许久。
  他一个出家人,人前实在说不出自己与公主有过苟且的话。
  希望女施主莫要怪罪。
  “寒商六根已净,不曾与公主有过……房中事。”
  【作者有话说】
  大家猜猜太后会怎么理解商商的“六根已净”[化了]
  第15章 和尚也疯狂(6)
  ◎公主的唇,很软,很好亲。◎
  佛家讲六根清净。
  讲的是眼、耳、鼻、舌、身、意清净无尘,无任何私心杂念,远离一切烦恼,是为超脱。
  可谢寒商又不是佛门中人。
  千秋宫内,殿上诸人,无一例外地想到了一处去:驸马只是委婉,掩盖某种不能具言的事实。
  一时间,人人都对他充满了关切,包括一怔又一怔的太后。
  瑞仙慕美,却冷落驸马,原来症结在此。
  王太后迂回侧击:“你原来在战场上受过伤?”
  谢寒商自忖,自己是一个出身佛门的和尚,连荤腥都不吃,几时还上过战场?
  更不提受伤了,于是摇头:“没有。”
  王太后明白了,“你说瑞仙待你不薄,难道你竟然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妻?”
  谢寒商不知道公主还藏了一个倌儿的事实,心想女施主如此荒唐,那男倌说不定也是她的心头之好,若回答不好,令太后生怨,公主还不知会如何发作。他抿了下嘴唇,心头莫名其妙腾*起一股酸意,但还是沉着嗓道:“臣愿意。”
  王太后失语,看向自己的女史林春芫。
  林女史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放在上京城里,这是要被人指着鼻子嘲笑的。
  王太后迷惑地问:“你可知,入赘是男人们之中的败类,被视为无能,你如今还要让出自己的卧榻,天下人如何看待你?”
  如何看待?那不是一个出家人该考虑的,左右他只是冒名顶替的谢寒商,并非城阳公主真正的驸马。
  谢寒商叉手道:“嫁给公主是我之幸事,无能也好,败类也好,臣不放在心上。”
  王太后长吸了一口气:“真是苦了你了,如此倾慕瑞仙,她却……是哀家的女儿,对不住你。”
  “……”
  王太后拂了拂衣裳,回到自己的软靠上,凤首低垂,和颜悦色:“既然是你情我愿,哀家也做不得棒打鸳鸯的事,你如此大度,不骄不妒,堪为驸马。哀家会让瑞仙日后好好待你的。不过哀家有一事要叮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