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萧灵鹤在马车里吃的一块烙饼,这会儿又快要吐出来了。
  篱疏害怕地把脑袋埋进竹桃的怀里,瑟瑟不敢看。
  萧灵鹤睖睁了一瞬,意识到这绝不可能是演戏,谢寒商真的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并且正危在旦夕。
  他侧卧着,她看不清他的脸,伸出手去,绕到他面前探查了一番他的鼻息。
  微弱,有出无进,近乎于无。
  “他——”
  居然是真的不行了?
  李府医叹道:“驸马求生的意志不强,老朽也不知道,这一关他能不能挨得过去,要是明日一早还是这般,大抵是……”
  后头的话不吉利,府医业务熟练地闭嘴。
  但该传达的意思都传达到了。
  这个时候,萧灵鹤前头的漫不经心也收紧了,人命毕竟是大事,何况这人还是她的夫婿,人是好生生被八人大轿竖着抬进公主府的,区区三年,就用一副棺椁收殓了横着抬出去,她有责任。
  冷静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萧灵鹤蹙额轻声问:“通知了靖宁侯府没有?”
  管事刘毋庸上来道:“报与靖宁侯府了的,但侯府只说‘知道了’,便再无动静了。”
  “什么人啊,”萧灵鹤都愣住了,指了指谢寒商,问刘毋庸,“这可是靖宁侯府曾经的世子,人都快没了,他们侯府一个人都没派来?真是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啊?”
  刘毋庸摸了一下袖口,几分讪讪,垂首又道:“公主您莫不是忘了,驸马与侯府来往不怎么勤便,自入了公主府后,逢年过节也不见与侯府有多少往来。”
  萧灵鹤气怒:“那也不应如此漠视,谢侯就是再不中意谢寒商,这也是他的儿子,虎毒还不食子,人都快没了,他不亲到,连派个人来讨信都不干吗?”
  说到底这是谢家的家事,外人知之甚少。
  萧灵鹤对他们父子素有龃龉这件事也不是一无所知,但还是没想到谢侯竟能绝情无义到这地步。
  她指向谢寒商的指尖顿了顿,望向病榻上生死浮沉的男人,第一次觉得。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就是醒了……”
  李府医一句话,收回了萧灵鹤不知是起是伏的心绪。
  她茫然地看向鹤发鸡皮的老府医。
  李府医拱手回禀:“老朽在为驸马缝针时,也探查了驸马的颅脑,颅内有淤血结块,只知潜伏入内极深,但当时淤血不可放出,只能先止血包扎。待伤势愈合,淤血仍藏于颅内,挤压血管,侵抵经脉,只怕人就算是醒了,也会,也会……”
  萧灵鹤蹙眉:“直说。”
  李府医颔首:“是。淤血不散如若挤压神经,人就算是醒了,只怕驸马的神志、行为,也会出现失常的现象。”
  萧灵鹤不喜欢关键时候拐弯抹角,她截口道:“你就直说,他醒来后极有可能变成一个傻子,我听得懂。”
  “是。”李府医讪讪然不说话了。
  萧灵鹤叹了一声,拍了一下谢寒商的肩膀。
  他自是没有反应的,萧灵鹤凑近了一些,眼眸微垂,低声对他道:“你真是可怜啊。”
  眸中的秋水好似要泛滥开来。
  她静静凝视他片刻,又叹一声:“你放心,真的傻了的话,我会给你一笔养你一辈子的钱,再休你的。”
  都以为公主必然也会怜惜驸马,谁知,公主殿下竟说出“休夫”的话来。
  满屋之人噤若寒蝉。
  天色快要黑了,萧灵鹤一路赶回来,只在马车里吃了一块烙饼,着实饿得不轻,她叫走了篱疏与竹桃,回自己的金玉馆用膳。
  竹桃看了驸马的伤势,毕竟还是有些害怕的,问公主:“公主您不守着么?”
  萧灵鹤问:“我守着他就能醒过来?”
  竹桃一愣,心说应当也不能。
  萧灵鹤脚步不停,但沉默了一路,到金玉馆时,心下毕竟还是觉得几分愧怍:“主要那屋血腥味太浓,我闻了吃不下饭。这样,等用了晚膳,我陪他一个时辰。也就一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她对两名心腹侍女道:“你们知道姓谢的是怎么冷落我的,就一个时辰已经算是看在三年夫妻的份上仁至义尽了,他要是死了,也是他命该有此一劫,阎王来收他,我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是没死,那是他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必有后福,与我也无干系。”
  不过萧灵鹤毕竟还是希望他活的,毕竟人还是自己的,一旦死了,就要葬在自家的坟地里,她萧灵鹤堂堂城阳公主,就成了一名俏寡妇。
  晚膳食了一点荤腥,吃得舒坦了,萧灵鹤来到谢寒商的床边,打着瞌睡守了他一个时辰。
  时辰无聊得她随手拿起了谢寒商搁在床头的一本册子。
  定睛一看,居然是话本子,名曰《九州风月录》。
  这种坑害懵懂无知少女的读物,萧灵鹤从及笄以后就不读了,没想到谢寒商居然如此痴迷。
  啧。
  就算是他不从阁楼上摔下来把脑袋撞坏,也迟早看这东西把脑袋看坏。
  难道他一把年纪了还相信爱情?
  “谢寒商啊谢寒商,”城阳公主坐在他床头的长凳上,翘起兰花指捻着书页,眼眸斜觑,“我原来嘲笑你脑壳有包,放着本公主这么大的深海夜明珠不知道巴结,一头扎进虚无的话本故事里找刺激,没想到你真的脑壳有包。”
  从这个角度上,能看到谢寒商一方如圭如璧的侧脸,颌面的线条利落而干净,像是宣纸上丹青走笔毫不拖泥带水地一笔而就,看去很有锋利的美感,过于白皙的肌肤又中和了那股锐利的情调,使之温润起来,清绝起来,便似沉浸于桃花水中的寒玉。
  都说谢郎半老,可谢郎年少的时候,该有多好看啊。
  萧灵鹤感叹道:“其实你挺好看的,要是对本公主好点儿,本公主也会疼爱你几分的,何至于沦落至此啊。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谢郎,要是你就这么死了的话,我会等你过了头七再找的。”
  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她抻了抻僵硬的腰肢,捶着颈背哈欠连天地离去。
  病榻上,男子垂落于褥外的长指,微微地,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谢郎半老,指谢郎二十四岁哈哈。
  别蛐蛐谢郎,下章就醒啦,公主的腰啊。
  第3章 恩客你来啦(2)
  ◎不管你是谁,赶快从谢寒商身上下来!◎
  “篱疏,去拿库房的清单和钥匙。”
  “竹桃,铺纸,研墨。”
  金玉馆寝房内,萧灵鹤吩咐心腹侍女做事,自己脱掉了碍事的广袖外衫,提笔,对照库房的清单开始罗陈名目。
  “当初谢寒商嫁过来时,带了多少嫁妆?”
  竹桃握着墨碇,呆呆地道:“公主,您真要休了驸马?”
  萧灵鹤挑眉,微眯的秋水长眸漫不经心抬起:“你以为我说笑的?”
  竹桃道:“可驸马不是……危在旦夕吗?”
  她很是为难。
  虽然她也不喜欢驸马。这几年,驸马对公主似乎很冷淡,对下人也非常陌生,公主要休夫,她是千百个赞成。
  可人现在不是还昏睡不醒,极有可能醒不过来了么?
  公主侠义心肠,与人为善,当初驸马被剥夺了世子之位,正是低谷,再不复昔日荣光,可公主不看重那些,说娶也就娶了,刚娶回家里时,公主也是很喜欢驸马的,可驸马呢,他不解风情,清冷孤傲,竟不肯伺候公主。
  要说这样的驸马,留着也无用处,休他是千百个应该。
  然而……
  驸马都昏睡了整整三日了。
  萧灵鹤安慰她:“倒不必为他担心。我看他状况稳定,死不了的,我先预备着。对了,他带来了多少嫁妆?”
  篱疏上前,将嫁妆的清单名目呈到萧灵鹤面前。
  她拾起过目,仔细一看,“啧啧,侯府真是嫁儿的做派。”
  放下明细,萧灵鹤身子微微后仰:“这些嫁妆我一概不要,全部还给他,另外,本公主打着好聚好散的原则,会另外再给他一份丰厚的补贴,他拿了钱,以后不论是再嫁,或是娶妻,都会很好过的。”
  篱疏微笑奉承:“公主真是宅心仁厚。”
  “可不是嘛,”萧灵鹤受用了这份夸赞,眸光惬意地微微荡漾,“这天下怎么会有本公主这么好心眼的女人。算啦,跟个男人计较什么,看在他也曾让本公主开心的份上,赐金放还,予他自由吧!”
  月上海棠花梢,刘毋庸来传信,道是宫里的人来了。
  过一道缦回廊桥,刘毋庸引人入内。
  原来是萧灵鹤的皇帝弟弟派人来献宝。
  弟弟一向孝顺乖巧,素知长姊喜欢宝贝,所以每得了什么稀奇的宝贝儿,都要送给姐姐先赏玩。
  “这次送来的是什么?”
  萧灵鹤好奇地看,宫里的内侍手里捧着的,是一只修长精美的剑匣。